一個夙願在今夜得以實現。
滿足了嗎?
天亮後,宮門開了。
昨夜宮宴許多人酒醉留宿了宮中,要等第二日宮門開才能離去。
雲麾將軍段錦第一個離宮。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
府中人盼了他一天一夜了。
都知道宮宴他必是要留宿的,隻沒想到他回來得這樣早。
好在家裡什麼都是準備好了的。
段錦說洗澡,立刻便上了熱水。
段錦浸在熱水裡,閉上眼睛。身體仿佛仍有餘韻。
忽然聽見桄榔一聲。
睜開眼扭頭,卻是小梅打翻了香脂膏子的匣子。
小梅話不多,人老實,拾掇起他的身邊事常讓段錦生出十分舒適之感。
段錦在西征之前便已經十分愛用她。
“是奴婢不小心。”小梅忙告罪。
段錦不在乎這些小事,隻說:“出去,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小梅快手快腳地收拾了,退出去。
隻在出去之前,她回眸又看了一眼。
將軍的身上,有許多歡愛痕跡。
脖頸上一處紅痕,尤其顯眼。
小梅驚心。
什麼人,什麼人能給他留下這些痕跡?
什麼人能讓將軍放下執念。
將軍對那個女人執著到了要守貞的程度。
她原是覺得不能理解的。世間隻有女子為男子守貞,哪有男子為女子守貞的。
到後來,她無法做到,心生恨意的時候,才懂了。
原來這無關乎男子、女子。
隻關乎上位者和下位者。
下位者沒有籌碼,守貞便成了表達的籌碼。
隻世間大多是男子上位女子下位,於是女子守貞蔚然成風,男子守貞驚世駭俗。
可將軍與她不一樣啊。
命運壓下來,權力壓下來,她根本無法相抗,隻能顫抖著順從。
每次回到府中,都不敢抬眼看將軍。
將軍知道一切。
將軍隻冷冷地看著她。
將軍想殺她。
將軍又舍不得。
那張臉,救了她的命,又害了她的命。
小梅緩緩帶上了淨房的門,將煙氣嫋嫋都關在了裡麵。
沒人能強迫將軍,誘惑將軍。
她試過的,差點就死了。
所以,隻能是那個人。
隻能是,將軍日思夜想,在夢裡,在醉時都喚著的那個女人。
今生,全都不一樣了。
在門扉合閉之前,小梅抬起眼,從縫隙裡看了她的將軍一眼。
將軍夙願得償,滿足了嗎?
滿足了嗎?
段錦睜開眼,盯著水麵。
怎麼可能呢。
人自誕生於天地間,便以貪心力壓了世間其他一切生靈。
一個執念滿足了,便有新的執念誕生,人的貪婪,永無止境。
此才是,人心。
慶功宴之後幾日,大家都沒見著女帝。
誰也不知道女帝在哪裡。
最後,還是三郎找到了葉碎金。
在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太廟。
如今登基大典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太廟也已經被打掃一新。待過幾日祭告了之後,就要將葉氏祖先請進來。
隻現在,太廟還空著。
三郎推門進來的時候,甚至感覺有些陰森。
空蕩蕩的殿中,葉碎金坐在蒲團上,獨飲。
三郎過去笑道:“以後再在這裡喝酒,小心二伯托夢揍你。”
哪有在祖宗牌位前酗酒的,這是夢裡找打。
葉碎金笑了,非但不知悔改,還遞了一隻酒杯給三郎:“一起呀。”
挨揍當然要兄妹一起扛。
再說現在祖宗們還沒請進來呢。
三郎欣然應邀,與她共飲。
兄妹二人對著空空的木案、木架喝酒。
三郎感慨:“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葉碎金問:“三兄,你做好準備當宗室了嗎?”
三郎歎息,悵然道:“南征沒我的份了是吧?”
前魏有許多弊病,宗室權大,節度使割據,宦官亂朝。
以葉碎金對權力的執著,和她的手腕,顯然不會犯與前朝相同的錯誤。
待她登基,葉氏便成宗室,葉碎金對軍權控製得如此嚴密,必然不會再讓宗室掌兵。
“我怎麼也得撈個王,才不虧吧。”三郎笑道。
葉碎金也笑:“叔叔們都是親王,兄弟們有軍功的是親王,無軍功的是郡王。”
三郎飲下杯中酒:“好。”
二人起身,欲要離去。
在邁出門檻前,葉碎金回身看去。
三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斜射的陽光裡塵埃飛舞,木架一層一層,空蕩蕩,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可在葉碎金的視野裡,看到的全是牌位。
葉長鈞,葉長銘,葉長霖,葉長修,葉長詣。
她視線到哪裡,哪個牌位就如煙一般消失。
最後,葉碎金轉身。
木架空空。
葉碎金邁出了門檻,有侍從從外麵關上了大門。
一國之廟,高而深,森而寒,靜待著未來,被填滿的一天。
正旦,女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