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點正好有一個鑿過石頭的,邊扒飯邊說:“你平時都沒那麼用勁,冷不丁乾一天肯定得疼啊,再說你剛開始不會乾,不會使那股勁,乾得就費力,習慣幾天就好了。”
曲婷張張嘴想說什麼,想起付超讓她最近彆來往,又把話咽了下去。倒是有另一個喜歡付超的知青王慧開口關心道:“要不你就跟大隊長請假歇一天,不行就換換工唄,”她酸溜溜地說,“惹著他家也用不著靠這個表現啊。”
付超很享受有人喜歡他關心他,但又覺得都是廢話。他現在壓根不能反悔,一旦這次打了退堂鼓,就算下次表現優異也求不到表彰了,全村的人都不能服啊,都會說他挑糞咋就挑不好呢?還不是淨挑容易的乾?
他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隻能一條道堅持到底,硬著頭皮說:“沒事,估計過兩天就能好,咱下鄉支援,不叫苦不叫累。”
有個男知青白了他一眼,要真讓付超天天喊口號乾成了,以後彆人不得挑剔他們這些知青,說他們偷懶比不上付超啊?大家都是一樣的條件,就付超跳得高,他巴不得付超摔斷腿呢,真是受不了這種人。
這一天付超為了表現,隻能咬牙硬挺著,他不能讓大家覺得他第二天就不行了。但肩膀疼得他實在挑不了太滿的桶,隻能多跑幾趟,也顯得勤快些,最後兩條腿麻得一點知覺都沒有。
之後又三天,付超每天累得恨不得死過去,自己都覺得應該有人感動了,偏偏容萱除了記分的時候多看他兩眼,一句話都不跟他說,他想要達到的目的一點進展都沒有。好在經過這幾天,他終於有點適應了,覺得再乾下去肯定不會再這麼累。
沒想到宋隊長又召集他們幾個乾重活的人,說已經五天了,他們幾個也換換,彆總乾一樣,一個姿勢用勁多了容易受傷。
其他幾個人都是壯勞力乾重活乾慣了的,村裡那幾樣重活,他們都熟悉得很,樣樣都乾得好,當然沒問題,還特彆感動宋隊長為他們著想。
付超也鬆了口氣,他真是這輩子都不想挑糞了,他感覺他現在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臭味,再這麼下去他就要扛不住了。
這次宋隊長讓付超先挑,付超趕緊抓住機會挑了個挖河泥。他聽知青點的人說過鑿石頭特彆累,胳膊都掄腫了,他當然不選,另外幾個聽著就像很難的,隻有挖泥巴感覺容易一些。
結果付超下了河一挖,第一鍬居然沒上來!
他又用力挖了一下,使勁太猛了,一鍬泥巴撅上來,直接糊了他一臉!
宋隊長背著手站河邊上,皺眉說:“你咋這麼笨呢?悠著點使勁,知道不?那水裡頭能跟地上一樣想咋撅就咋撅嗎?你得會用那股勁!”
宋隊長低聲嘀咕,“這麼點事兒也整不明白,完蛋。”
付超憋屈壞了,他長這麼大也就下大雨在那些小路上看見過泥巴,也就是騎自行車有點滑的一層,哪知道挖泥巴這麼難?更不知道在河裡挖泥巴的勁這麼不好掌握啊,這比挑糞還難呢!
宋隊長在旁邊指點他,他等著附近沒人了,小聲說:“叔,你看我沒乾過這些,乾得太耽誤事。有句話叫‘術業有專攻’,要不安排我乾點彆的適合我的事?你看我讀了那麼多書,讓我給全村人掃盲咋樣?我還能教他們一些去外麵用得上的知識,還能給孩子們補補課,這不更有意義嗎?說起來都是加強了咱村的文化建設,報上去也好聽,評上點啥不是全村的榮耀嗎?”
宋隊長心裡罵了一句,更覺得這人油滑腦子太活,睜大眼上下打量他好幾遍,叫道:“挺老高一大老爺們,你好意思乾那些文文靜靜的活?要說讀書認字,村裡頭上過學的小姑娘也好幾個呢,誰乾不了這個啊,你好意思跟她們搶?往上報我都嫌丟臉,省會來的先進知青就乾這個啊?那跟老師有啥區彆啊,鎮上又不是沒老師。
你趕緊老老實實乾,全村人都盯著你呢,你這乾啥啥不行的,我咋給你往上報啊?我現在給你換個輕巧活,不擺明了照顧你就要把你往上捧嗎?你當大夥兒傻啊?”
宋隊長不耐煩地揮揮手,“抓緊乾,彆一天到晚琢磨這些沒用的,你懂啥啊,我還不比你明白?”
說完他就走了,付超深吸幾口氣才壓下那股火。他一個文化人,搞文化建設怎麼就不好意思了?偏被宋隊長說得那麼不堪。
不過他琢磨又琢磨,覺得宋隊長最後說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在照顧他,但愛惜羽毛不能叫人看出來。所以隻要他這邊努努力,宋隊長還是會出力把他往高處送的。
付超做完心理建設,再次開始挖泥,這東西多乾一會兒就能慢慢摸清力道,順利地挖出來了。可付超沒想到,他好不容易適應了挑糞的活,身體需要出力的地方也不那麼累了,現在換成挖河泥,出力的地方也變了,根本就是又重複了一遍挑糞的經曆,要再受一次累,再從疼到適應這麼來一遍。
付超有一瞬間心裡是崩潰的,唯獨那個表彰在上頭死死釣著他,他隻能咬牙堅持下去。琢磨這些事一分神,付超忘了腳會陷在泥裡,抬腿往前一走,腳沒抬起來,一下子重心不穩整個人撲水裡去了!
他驚慌失措,灌了好幾口水才撲騰起來,那水都是他剛剛挖河泥折騰出來的臟水,渾濁得要命,還有泥巴呢,他隻覺得又腥又臭,爬到岸上吐了好半天。
付超突然想到他剛回來那一天,曲婷不高興,他還哄曲婷說一切都是為了她,不然他一個大男人再苦能苦到哪去。現在他知道了,真的沒有最苦,隻有更苦,他短短幾天已經受不了了,他一定要回城,必須要回城,不管用什麼方法,他就要回城!
宋隊長回家也琢磨了一番,晚上吃飯的時候就跟容萱商量,讓她在村裡弄個掃盲班。正好最近大夥兒都樂意來找她,問她省會什麼樣,坐火車路過的城市都什麼樣,彆的地方的方言和他們一不一樣之類的,正感興趣的時候呢,她要是願意給大家多講點,估計願意聽的人會很多。
還有她在省會為了幫人買了一堆書,反正她沒事也自己看,不如教教彆人。學習肯定沒錯吧,能學啥學啥,起碼出去了寫字算賬沒人弄錯啊。
容萱一聽,這不是上輩子付超回城的路子嗎?她一問,宋隊長才不情不願地把付超說出來,還道:“就他那樣的,萬一沒人盯著,再把村裡孩子教壞了。”
宋媽看容萱一眼,拍了下宋隊長,“說啥呢,咱家萱萱還沒想好呢,你彆瞎說,以後咋回事還不一定呢。”
宋隊長挺直腰,“咋了?誰讓他那麼不靠譜?我說兩句我閨女還能怨我啊?”
“不怨不怨。”容萱笑道,“那就這麼定了吧,我待會兒找幾個人玩去,跟她們提一句,看她們家裡人都願不願意。”
這事兒是好事,不說能得到什麼表彰吧,學到知識以後能用是真的,她也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搞點事。
容萱去彆人家一提,大夥兒都挺樂意。主要平時乾完活也沒啥事,挺沒意思的,誰沒事了湊一塊兒聽容萱講講這講講那,挺好啊。還能一起縫個衣服啥的,大隊長都說了他們學習的時候,隊裡給點燈,那不還省了自己家的煤油燈了嗎?好事兒啊,要是容萱能管住那些皮孩子就更好了。
付超這邊忍耐到極點,逼自己乾好重活,一聽容萱把他那個提議實現了,開始當小老師給大家掃盲講課了。他真是氣得夠嗆,這宋隊長心眼夠多啊,看他的提議輕巧好乾,直接安排自己閨女乾了,這不是故意搶他的活嗎!
偏偏他要哄回容萱,不但不能抗議,還得表現得賊高興,天天累個半死也得在下工後去聽容萱講課。他在哄對象呢,村裡大半的人都在,他能不好好表現嗎?這無形中加重了他的痛苦。
又是五天挖河泥,宋隊長又來了,讓他們再換換,這次把付超換去鑿石頭了。
付超心裡憋氣,剛要拒絕,容萱走了過來,有點擔心地說:“爸,我看付超好像不太適應乾重活,是不是……”
容萱話沒說完,但這話音絕對是為他求情啊,付超的眼睛瞬間就亮了!旁邊幾個壯實漢子也都聽出來跟著打趣了幾句,付超連忙表態,保證道:“我一定能乾好,我在省會的知青辦還聽他們說過,我們知青下鄉就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大隊長給我安排的活,我保管乾得利利索索!”
宋隊長笑道:“好,好樣的!那你就好好乾,大夥兒都看著呢,不管咋樣,這種精神都值得大家學習,就是起表率作用。”
付超鬆了口氣,他覺得宋隊長肯定是在幫他找補,怕他活乾得沒其他幾個強,就乾脆拿精神說事,隻要值得學習就夠了,他也可以稍微放鬆一些。
在彆人眼裡,這就是付超辛辛苦苦十天了,容萱終於有點心軟,有點要原諒他的意思了,而宋隊長也給笑臉了,他們這是要和好了。
付超忙利用這個機會,大包小包地提到宋家,路上有人問他就高興地說:“這都是我家裡給容萱買的,給我倆結婚用的。這不是自行車、縫紉機的票太難弄嗎,容萱也不太需要,就在彆的地方多買了點,裙子還是全省最好的裙子呢。”
他回村後第一次笑得這麼高興,容萱不是說他們家哪哪都不好嗎?讓大夥看看,誰家會給兒媳婦買這麼多好東西,他就不信他的名聲救不回來!
到了宋家,這次沒人把他趕出去了,也沒給他擺臉色。鄰裡鄰居的就都過來湊熱鬨,好奇老付家到底給容萱都買了些啥,誰知容萱沒接那些包,皺起眉說:“你沒退回去啊?我不拿回來就是留下讓你們退的,當時我要買這些,你媽和你大嫂不是說沒這麼花錢過日子的嗎,還說家裡的錢要乾彆的用,要拿去安排啥的,要不是我買這些東西,在那也不能吵吵起來,我現在看見這些就鬨心。”
大夥湊熱鬨的表情一收,全都驚訝地看向付超,立馬就有人問了,“合著不是婆家主動給買的啊?萱萱買這些還吵吵起來啦?”
“這啥呀,大件不給買,要點衣服還不樂意給啊?”
容萱低頭說道:“付超說他家日子很好,我一直以為挺有錢的,才買了這些覺得麵子好看,誰知道鬨成這樣,也是我不好……”
“你有啥不好的,沒錢在這裝啥大瓣蒜!付超我算看出來了,你淨幫你家裡說話,你可真一點不心疼容萱啊!”
付超提著花了不少錢買的東西,怎麼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抬頭看向容萱,正好對上她眼裡的嘲笑,心就一突。是他眼花了嗎?容萱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