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主上門。”陸爻苦笑,轉身出去。著一身黑色錦衣的青年,推開了籬笆門,穿過菜園的碎石小道,站定在丈外。他沒見過黎上,但對其耳聞不少。“你比傳言的要俊很多。”
黎上淡而一笑:“你也比白前和老瞎子瞧著要麵善。”
“你來找我要債?”陸爻觀著黎上的三庭五眼,上庭豐隆,眉長眼清,中梁挺直人中清晰,唇口色正,怎麼看他都是富貴相。但龍宮,即子女宮,近期經曆了大變。難道他本該無子無女?
“那要看你想不想尋仇?”黎上手摸上自己的腰封,抽出根銀針,刮了刮頭。一會回去,得洗個頭。
陸耀祖忍不住了:“尋什麼仇?我老陸家跟遲兮一脈勢不兩立。”
“噢?”黎上看麵露尷尬的陸爻。陸爻清了清嗓子:“叔爺,我也是遲兮弟子。”
“我明天就啟程去尋遲兮墳墓,撬了他的棺,告訴那老禿驢你叛師了。”十五年了,陸耀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老狗念的一嘴假佛,沒教好徒弟,不趁著有口氣去清理門戶,卻找個小童來分擔罪過,什麼歪理?
陸爻不理叔爺的牢騷,盯著黎上的夫妻宮,篤定到:“閻晴的娃兒是你的。”
“相麵功夫不錯。”既然陸爻不要尋仇,那他就回了。隻黎上剛要轉身,就見老頭雙眉一緊喝道,“誰?”
屋後翻出一人,腳點瓦與躍起的老頭過了兩招,下了房頂,返身一掌向簷下的陸爻去。
隻她還未到簷下,已被陸耀祖攔下。陸爻躲得遠遠的:“有話好好說,彆打打殺殺的。”
“薛冰寕?”黎上蹙眉,她是跟著他摸來這的?
薛冰寕冒著寒氣的掌,擊向陸耀祖。陸耀祖未避,在掌進到寸內,出手擒住。迫人的寒氣,凍得他都打了個哆嗦。
“嶺州樂家的《玄冰掌》?”
右掌被擒,薛冰寕知自己不敵,回頭看向躲在門口的陸爻:“不是說與遲兮一脈勢不兩立嗎,那你為何不去清理門戶?你躲在這裡享著清平,可知思勤害慘了多少人?”
“放…放開她。”陸爻都想哭:“這也是債主。”
陸耀祖忍不住再次問候遲兮祖宗十八代,目光盯著婦人的發線,抬起左手一把將她的麵皮揭了,右手才鬆開她的掌。
薛冰寕雙拳握得吱吱響,瞪著陸爻。
陸爻哭喪臉:“我也想去清理門戶,可師父臨死前給我算了一卦,令我守根至而立之年。去年剛滿三十,我正要去找白前,白前就死了。至於思勤,我也是剛給自個算命,才發現他的怪異。”
薛冰寕不信:“那你以前怎麼沒發現?”
這是個好問題,陸爻也說不清:“反正他的命格變了。白前罪孽,那也不是算出來的,而是有一年我師父在經過石鬆山時,見著白前,發現他的麵相轉凶,才知他沒乾好事。至於當時師父為什麼沒殺他,這我就不清楚了。”
一時靜寂,黎上覺忒沒意思了,轉身往回。薛冰寕伸手向老頭:“把麵皮還我。”
陸耀祖想留著,但瞧這丫頭冷冰冰的樣子,就知道是個小氣的主,不情願地丟了過去。薛冰寕接住麵皮,整了整,就想往臉上貼,不料這時陸爻突然杵到了她眼麵前。
“你想死我成全你。”
“彆。”陸爻忙舉手擋在身前,兩眼還盯著薛冰寕的臉:“你…不該呀。”掐起指節,“你怎麼還活著?”
聽到這話,走至籬笆門的黎上站住了。
薛冰寕麵皮也不貼了,冷嗤一聲:“你的意思我該死是嗎?”
“是…不,不是我的意思。”陸爻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是死在今日午時一刻。但現在天都黑了,你還站在這。”
午時一刻?黎上轉身看向愣住的薛冰寕。
風大夫的話在薛冰寕耳中回蕩,若今天上午沒遇上黎大夫一行,她再在樹上掛兩個時辰,確是該死在午時左右。
“你等等。”陸爻顯得有些興奮,快步進屋,拿了破命尺出來:“快快快,”將三枚銅子塞給她,“快丟。”直覺把他拖出死門半邊身的那個變數,跟薛冰寕命劫被破有著很大關聯。
薛冰寕握著銅子,轉頭看向黎大夫。
黎上頷首。薛冰寕會意,指一鬆,三枚銅子落到陸爻捧著的圓扇上。陸耀祖也湊了過來,看著三枚銅子落的地,有一個跟死小子的一樣,不由撇了下嘴。
陸爻在心裡快算,一雙狐狸眼錚亮,驚呼:“天乙貴人。”一把撈起銅子,又跑向黎上,“你也扔一把。我給你看過了,你會夫妻和睦兒孫滿堂。”
“多謝,那就不用算了。”黎上手背到身後。
“怎麼能不算?你之前可沒這好命。”陸爻轉到他身後,硬把銅錢往他握著的拳裡塞,“求求了求求了,你們都活好好的,不能讓我一人去死。”
黎上拳握緊,起步走人。
陸爻拖住他:“你彆逼我給你跪下,我怎麼說也是你師叔,你不能不管我死活。”
陸耀祖也上來勸:“他又不要你養老送終,你就隨手扔一把,了了他心願。”
“我給自己算了十五年了,每回都是活不過今年中元。”陸爻可憐巴巴:“你一個大夫忍心看著個良善人就這麼呃…”
不知什麼時候薛冰寕已經來到了那對祖孫身後,趁不備雙手並起落下。二人癱軟倒地。跨過他們,跟黎大夫說聲抱歉就先走一步。
黎上看了眼躺地上眼睜著的一老一少,笑了笑,也離開了。回到客棧,見珊思正倚靠床頭架坐著打絡子,腿邊睡著隻著肚兜的小肥丫,不由柔了眉眼。
“見過陸爻了?”辛珊思看他神色不甚好,手上動作沒停。
搬了凳子,到床邊坐。黎上斂眉:“我可能給你惹了個麻煩。”
“陸爻嗎?”辛珊思問:“你剛離開客棧,對麵冰寜也下了樓。她是不是也去找陸爻了?”
黎上嗯了一聲:“還跟陸爻的叔爺交了手,不過她很快就被擒住了。”
“看來陸爻和他兩師兄不是一路人。”那她就好奇了:“你怎麼惹著他的?”
黎上傾身趴床上:“陸爻給自己算命,卦象顯示他活不過今年中元。今晚發現薛冰寕和我的麵相都發生了轉變,他給薛冰寕算了一卦後又想給我也算一卦,我沒同意。”噘嘴一下一下地碰著他姑娘的小肉手。
“那給薛冰寕算出什麼了?”
“天乙貴人。”
“尺劍確算是冰寜的貴人。”
“可我們之所以會來坦州,是因你。”黎上不想珊思被陸爻纏上。
給絡子收了尾,辛珊思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耳:“彆想那麼多了,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快去洗漱,明天還要早起。”
親吻了下女兒的小手背,黎上又側過臉嘬了口珊思的掌心:“你先睡,我去隔壁洗漱。”
“我等你。”
第二天天沒亮,辛珊思一行便退房上路了。他們才走,玉淩宮一眾就下樓用早飯。點粥點時,有個姑娘無意似地問道:“小二哥,這兩日鎮上有什麼稀奇事嗎?”
小二笑說:“還真有一件,昨個一群老爺在小圓街拐口客再來酒館吃酒,議論黎大夫娶妻的事,正起勁兒呢,正主來了。聽說場麵可難堪了,差點出人命。”
“彆的呢?”又一女子開了口:“有沒有瞧見什麼生人?”
“那可多了。”
“受傷的。”
“受傷的沒有。我們風鈴鎮靠近坦州,每日從這過路的得有好幾百號人。”店小二聽到掌櫃的咳聲,立馬收了話:“各位還需要些什麼?廚房今天蒸了醬肉包子,前腳剛走的黎大夫幾人打包了兩籠,你們要來籠嗎?”
“不用了。”
午後,辛珊思一行抵達螺口河。驢車停在螺口河西的食攤邊,要了幾碗麵,就著昨日買的肉菜吃。麵吃一半,一頭黃牛拖著個長板車來了。趕車的老漢戴著鬥笠,載著個閉目打坐的道士。
薛冰寕瞧見他們,臉拉老長:“還冤魂不散了?”
風笑頭轉過一圈,沒見著什麼冰藍,望向坐對麵的丫頭:“你說誰?”
“陸爻跟他叔爺。”辛珊思看了眼停下的牛車,給抱著閨女的黎大夫夾了塊馬肉。
尺劍懂了,目光落在往食攤來的道士身。那道士細皮嫩肉,眼大眉清,唇跟久久的小嘴一般紅潤,合了薛冰寕對陸爻的描述,很漂亮。
“呀…這麼巧!”陸爻沒等走近食攤,就演起戲了,見著黎上跟見著久彆的親兒子一樣,興高采烈地衝過來。
黎上抬眼冷視,逼得他駐足在兩步外。陸爻不動聲色地看過圍坐桌邊的幾位,最後與挨著黎上坐的溫婉女子頷首一笑。
“兩位來點啥?”攤主問跟上來的老漢。
陸耀祖走到一空桌,拉了板凳坐下:“你看著來。”這趟他把棺材本都帶上了,隻要能幫死小子扒上天乙貴人,他也不愁沒棺材下地。
“這位就是令愛?”陸爻往黎上身邊湊了湊,細觀起被小披風兜著的嬰孩,天庭開闊眉清眼明,好相貌。他裝模作樣地掐起指節:“嘖嘖嘖,我就說今天為什麼想遠行了,原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見黎上不搭理,他乾巴巴地對一桌人說,“我師徒緣分來了。”
尺劍問:“你要拜哪個為師?”
陸爻瞥了他一眼,背手俯身衝正歡喜的久久柔聲喚道:“徒弟。”
“伸隻手來,”黎上把自己的碗筷往珊思那挪了挪,望向陸爻:“我給你看看得了什麼病。”
“我沒得病。”他會死在中元,不是因病而亡。
“不,你有病。”黎上篤定:“你有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