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銅錢(2 / 2)

之後的幾日,她時有出神,還會尋了周誌來看。避著襄奶嬤,她翻遍了她的小書房,拚湊了一張地圖,還畫了個路線圖,目的地在…風鈴鎮。

有了路線圖,她取了銀子給襄奶嬤,也不曉說了什麼,襄奶嬤竟跪下了。兩天後,襄奶嬤跟桐叔離開了。納海給她重新配了車夫。

七月七乞巧節,她一早起身,拿出少時玩的弩綁到左臂上。穿好衣裙後,在外又套了一件顏色亮眼的褂子,乘馬車出了石尤巷子,往大華寺。

這日的大華寺,香客十分多。中午敬香時,她趁兩個兵衛跟僧人說話,躲進了佛像後,脫了褂子盤了發混到香客裡。

下了大華山,她照著路線圖往東。

看到自己跑了,謠雲激動又緊張,一直跟在後催著:“快快快…彆回頭。”雖然自己聽不見,但她還是一直催。

她跑離了大華山,立馬尋了成衣鋪子,換了身灰撲撲的衣裳,再找個偏僻的地兒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麵。

她去風鈴鎮,幾回走錯方向,七八日後終於抵達。滿鎮子精巧的風鈴,她差點看癡。到處走,問了幾人,天近黑時才拐進一個深巷。走到頭,往右沒什麼人家,轉身往左。

看了一戶又一戶人家,天黑了還不願回頭去尋地歇息。終於來到了路儘頭的籬笆院外,她呆了許久,借月光和屋裡透出的燈火望著人家的屋簷,嘴角一點一點地揚起,張口喊了兩句。

明明門開著,屋裡燈也點著,可就是沒人應她。她臉上的笑沒了,遲疑了幾息,還是小心地跨過籬笆進了院子,猶豫著一步一步往正屋去。隻還沒到門口,就踩到了一攤黏膩,低頭一看,她大驚,竟是血。

不等自個動作,遊魂謠雲就衝進了屋裡,當見到盤坐在一副棺邊的相師時,她終於知道自己千辛萬苦跑來風鈴鎮是為找誰了。

怎麼會是他?

低垂著頭的年輕相師,似有感知,一滴粘稠血溢出唇口,流向生了硬茬的下巴,滴落拉成血絲。他勉力撐起腦袋,看向跨進門的女子,眼裡的神采瀕臨潰散,放在膝上的右手一鬆,三枚沾了血的銅子掉地滾落。

他目光下移,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嘴張開。

謠雲盯著他的嘴,跟著學:“往北,快跑,活著。”看著他閉上眼睛再次垂下頭,她難受得要死,返身往後望去。

那個自己眼裡也沒有了神,晶瑩的淚迅速填滿眶,臂膀垂落,包袱掉地。聽到了他所言,卻沒依。靜站到子夜,她動了,出屋去了廚房,見鍋裡還有剩菜剩飯,坐到灶膛後,點火熱一熱。

又去菜園裡掐了把青菜回來,用豬油炒了盤。將飯菜全吃光,把鍋碗洗了,燒了熱水,洗澡洗頭,換身乾淨衣裳。

以為屋裡的那口棺是相師為自個準備的,不想推開棺蓋,棺裡竟躺著位老者。謠雲愣了下,看著自己找了把鏟子走向菜園,隨意尋了塊地開始挖。

挖好一個大坑,她進屋將相師先挪開,全力去推那口棺。好容易將棺弄出屋,推到坑邊,下到坑裡,她已汗流浹背。拿起鏟子填土,堆了座墳。在那座墳的右下,繼續挖坑。

這個坑挖好,天也亮了。她抱了相師的屍身出來,安放到坑裡,又回屋撿起地上的三枚銅子,洗去血漬,將它們塞到相師的右手中。

爬上坑,手方摸上插在旁的鏟子,她一頓後又笑起,轉身望向往這疾馳的一眾快騎,跑在首的正是納海。

納海神色很冷,像是壓製著滔天怒火。

但她不怕,收回右手,抬起左手。袖子下落,露出綁在左小臂上的弩,她拔下支短箭,看著納海拉韁繩,雙手握箭對著心脈一力刺下。鋒利的箭尖穿過單薄的身,滴著鮮豔的血。望著大駭的納海,她向後倒去,掉進了自己給彆人挖的墓裡。

在她閉上眼睛的同時,謠雲夢醒了,枕已半濕,淚眼看著手裡握著的銅錢。最後一瞬,她的遊魂被拖進了肉·身,雖是個夢,但尖銳的箭尖刺進肉裡的疼痛感卻分外真實。

手摸向心頭,摁了摁。嗯,就是這個位置。輕眨眼,眸裡的潮濕退去兩分。風鈴鎮,籬笆院…這夢太奇怪了。還有跟納海說話的那個大耳垂老頭…噝,謠雲翻身坐起,左手揉上抽疼的腦殼,她怎麼想不起來老頭長什麼樣子了?

對了,夢記不長久。

風鈴鎮風鈴鎮…籬笆院籬笆院…她心裡默念。念了十來遍又不禁笑起,她是傻了嗎?都說是夢了,怎麼能當真?

想是這般想,但一早起床,她還是穿了身輕便的衣裳,拿了馬鞭往馬場去。夢裡的自己什麼神情,她已經忘了。到了馬場,正好紅日冒頭。進了馬房,走往一匹棕色鬃毛的馬,拿了刷子,給它刷了刷身。

身刷完了,又梳鬃毛。梳完一遍梳第二遍,第二遍梳完還欲梳第三遍,隻手才抬起,她驀然笑開,暗罵自己這是魔障了。都說是夢,怎麼還…

“你說破命尺在風鈴鎮?”

聲隱隱約約,但謠雲聽到了,是納海,心中掀起駭浪,那不是夢嗎?右手不自覺地抓緊大木梳,她在猶豫是現在牽了馬出去,還是再等一會。

一個老聲回到:“老朽日前收了個弟子,那弟子已逝的父親與陸爻的師兄白前關係匪淺。她在風鈴鎮見過陸爻。據老朽所知,遲兮三個徒弟,隻這一位讀了《易經》。”

納海問:“那東西真有西陵城說的那樣神?”

“是,隻要能拿到它,老朽就能為大人算儘…”話未說完,老頭抬眼看向牽馬走出馬房的女子。

謠雲與夢中一般,連個眼神都沒給兩人,冷冷道:“既然大哥要用馬場,那我就出去跑兩圈。”利落地翻身而上,調轉馬頭,雙腿夾馬腹,“駕…”

這位該就是納海的嫡妹,謠雲。老頭目送,她的背脊挺得真直,餘光掃過邊上人的麵:“大人,你我剛剛所言會不會…”

“她要有心,現在應居在蒙都。”納海很早就知道他這個妹妹很聰慧。隻人心一旦死了,那份聰慧便於他毫無威脅。謠雲現在唯一的用處,就是嫁給撒爾塔。

老頭抬手摸起厚實的大耳垂:“可惜剛剛沒瞧清小姐正臉,不然老朽還能為小姐算上一卦。”

“你有心了。”謠雲跑遠,納海收回目光:“既然知道破命尺在哪,那就去拿吧。”丟了塊鐵牌給老僧,大跨步進了馬房。

老頭抱著拂塵,右手拇指撚著鐵牌背麵的凹凸,淺笑著道:“遲然不會叫大人失望的。”

謠雲騎馬出了石尤巷子,拐進夢蘭街。夢蘭街空曠,她策馬往東街方向去。馬撒開蹄子,速度漸快,她的身子也隨著慢慢壓低。風擦著耳,呼呼的。她心中的大浪還在卷。

夢竟被印證了,肯定是陸爻…對,他叫陸爻。肯定是陸爻那三枚銅錢在作怪,謠雲蹬著馬鐙,臀稍離馬背,雙目斂起望著前方。三枚銅錢不會是夢裡他瀕死時握在手裡的那三枚吧?

到了路口,轉進了東街。東街上人不少,她拉韁繩慢下。跑到昨日那個巷子口,看沒人,她便沒停馬,沿街往西去。

玲瓏街,陸爻準備今個還出攤,未免掙了銀子花不著,他也不跑遠,就把攤擺在師侄家後門。

後門那條路經過的人少,能停下來出重金尋他算一卦,那肯定是有緣人。而且,後門還有樹蔭,涼爽得很。拿了小板凳,又眼饞正屋簷下久久小姑娘躺著的搖椅,癡癡看著,就等著師侄媳婦發現。

辛珊思正在糊布,打算再納些千層底:“你要是想借搖椅,就過來把久久抱到搖籃裡去,我手上沾了漿糊。”

得了話,陸爻喜笑顏開,丟下小板凳,跑過去小心地抱起他的小侄孫女,掂了掂:“她爹啥時候回來?”

黎大夫天沒亮就和風笑、尺劍出門了。辛珊思也沒問什麼時候回:“不知道。”

“你心可真大。”

“我相信黎大夫的品性。”再說,男人要生外心,那是能管得住的嗎?辛珊思自認沒那本事,但也非常肯定她養得起自個和閨女。

“你相信他就好。我師侄那臉雖長得跟我一樣招人,但心思絕對全在你和胖丫頭身上。夫妻之間,最忌猜忌。”

“你還懂這個?”辛珊思笑了。

“那是,我雖沒成親,但跟我叔爺一屋簷下住了十五年。”陸爻都佩服自己:“就老頭那脾氣,最多的一天,我哄了他三次。”

辛珊思笑噴:“你還出不出攤了,趕緊把久久放窩籃裡。”

“那我放了。”陸爻都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愧疚地跟小胖丫頭說:“師叔公掙了錢給你買糖吃哈。”將小人兒輕輕放到窩籃,搖了幾搖,搬著一旁的搖椅悄悄走了,抗上他的幡往後門去。

後門一開,幡隨便一擱,搖椅往樹下一放。回頭將門帶起,他往搖椅上這麼一躺,舒服得他都不禁哼起小調。

辛珊思糊好布,去洗了洗手,把昨天買的糯米淘一淘泡盆裡。聽到閨女唔囔,忙擦乾手上的水氣,將她抱起。聞到臭味,又給她放回窩籃,兌了熱水來。

“今天你爹不在,隻能娘來伺候你了。”

提起兩小肥腿,抽了臟尿布,用乾淨的邊角給她擦擦小屁股…再洗一洗小屁股,墊上新尿布。

“啊偶…”黎久久小手又進嘴了。

辛珊思哭笑不得:“你這才拉過…”給她拿開,這會兒也沒什麼事了,抱了小家夥提上藤籃,往前院去看陸老爺子種蔥。

前院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本是用來種樹的。但黎上少在這住,樹就沒種。現在派上用場了,安置她買的蔥頭。才穿過垂花門,就聽噠噠馬蹄聲。看了一眼大門,沒瞧著什麼,便往陸老爺子那去。

土被鬆過,蔥頭埋得齊齊整整。一看便知,老爺子比她會種地。

陸耀祖將手裡最後兩個蔥頭埋完,站起身:“日頭落了,再撒點水,明天就精神了。”

“廚房大鍋裡熬了綠豆百合蓮子湯,您去用兩碗涼涼,我出門溜達到後街,瞅瞅小師叔,看他有沒有生意。”

“好,有事嚷一聲,我能聽到。”

“好嘞。”

從東跑到西,謠雲都沒找到那抹身影,眉頭深鎖。他不會回風鈴鎮了吧?玲瓏街到頭了,拉馬停在河邊,左右望了望,調頭往北。就他那一卦三兩銀起步,河對岸的人家也算不起。

拐進後林街打馬,馬才跑起,她一眼瞥見幡立時拉韁繩。

聽到馬嘶鳴,陸爻扭頭望去,雙目一沉,她怎麼找來這了?

經了昨夜的夢,謠雲再見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人就剩一口氣竟還給她卜了一卦。夾馬腹,驅馬慢慢走近。

陸爻從搖椅上起身,移步到路邊。謠雲停下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遲遲才道:“你昨日不是說再給我算一卦嗎?現在算。”

都找上門了,陸爻無奈,掏出破命尺…

“不要用這破尺子。”謠雲摘下掛在束腰上的錦囊,丟給他:“用這個。”

辛珊思抱著久久從東轉入後林街,就見陸爻跟個姑娘蹲馬屁股後撒著銅錢。喝,還真有生意。她有點信陸爻那套有緣人的說辭了,緩緩走近,一會他若是有需要,自個絕對當個合格的托兒。

陸爻看著地上三枚銅子,卦象變了。

那姑娘真的是想算卦…咋兩眼不眨地盯著陸爻看?辛珊思進到兩丈地了…一丈半了,還想往前再走走,懷裡的小東西哇啊一聲,她條件反射似的立馬把伸出去的腿縮回來。

聽著聲的兩人,轉頭。

對上兩雙美眸,辛珊思扯唇笑道:“我排隊,想…想合個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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