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荀家屯的夜,同往常一般靜謐。入了子夜,暗無燈火,唯天上孤月在強撐。四更時分,突來鷹鳴。熟睡中的辛珊思眉頭微蹙了下,慢慢睜開了眼。躺在外的黎上也醒了,翻身覆上懷裡的媳婦,攫住她的唇深吻。
在第二聲鷹鳴來時,他不舍地放開了珊思,轉頭看向裡。
黎久久睡在娘親給縫的小被窩筒裡,嘴邊還帶著甜笑。
黎上過去,輕輕蹭了蹭他的小姑娘,耳語:“乖乖跟娘在家,爹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辛珊思下炕穿衣,去廚房煮餃子。尺劍已經起身,才洗漱好就見程伯背著行李自後院來。程曄、薑程相送。
“來得正好,一會吃餃子。”辛珊思灶膛架火。薛冰寕也爬起來了,抹了把臉就去邊上屋裡拾餃子。
一人一大湯碗,等三人吃好,辛珊思開院門。院門外,兩個打扮樸素的中年男子,左肩上都站著隻鷹。他們盯著辛珊思的臉打量了一會,同時伸手向襟口,掏出一卷金票。
金票遞來,辛珊思沒客氣地接了,當麵點。三萬兩一兩不少一兩不多,她抬首平淡道:“讓你們久等了。”
二人微頷首,目光越過她,看向走來的青年。青年的畫像,他們早見過。但見著本尊,兩人均覺那畫像畫得太拙劣,抬手抱拳。
“黎大夫,在下圖八。”大腦門中年先開口。
另一人緊隨:“在下圖六,王爺已交代過,之後還請黎大夫多擔待。”
黎上回禮:“好說。”
將金票收起,辛珊思送三人出院子。黎上抓住她的臂膀,眼裡的眷戀濃稠得化不開:“家裡就辛苦你了,我會儘快回來。”
“好。”辛珊思心裡酸澀,嗓子眼發堵:“你在外一切小心。”
“會的。”黎上抓著她臂膀的手稍稍用了用力,然後鬆開五指:“我走了。”
辛珊思點了點頭,移目望向圖八圖六,抬起右手彎曲成爪。平地起風,落葉紛紛朝著一處去。
圖八、圖六凝目看著,氣息都停住。當第一片落葉逼近掌心時,辛珊思五指一收又甩手一揮,離地的上百落葉如利刃一般飛掠向院牆。嗙嗙的撞擊聲,響在這靜謐的夜裡。
盯著院牆上那些刀剁似的痕跡,圖八、圖六心裡震撼,目光一點一點地下落。牆下散落著殘葉。收回眼神,望向那個冷清的女子,他們抬起了右手置於心口,俯下首。
這位使得是《混元十三章經》之采元。此章經法,隻有練全章經才可修。毋庸置疑,她就是玄靈老祖的弟子辛珊思。兩人雖已還俗,但對西佛隆寺的敬仰未有絲毫消減。
辛珊思輕語:“既是合作,那就同心協力。”
“是。”圖八、圖六明白這位的意思,她怕他們算計她男人。
程餘粱吞咽了下,麵上沉著。
好厲害!程曄、薑程雖早聞閻晴功力高深莫測,但還是第一次看她出手。這份噬人的淩厲,跟她平日總抱著小肉團的可親形象完全不符。
“去吧。”現在辛珊思放心讓人走了:“我會兌現我的承諾的。”
黎上彎唇:“等我回來,黎久久若是認不得我了,咱們就給她斷兩天奶。”
“這不好吧?”辛珊思笑開,與走出幾步的黎大夫擺擺手,無聲道:“我等你回來。”
“回去。”黎上退著步,手指指院門。
直至幾人消失在夜色裡,辛珊思還站在原地。薛冰寕悄悄撤離門口,隻才退兩步見薑程、程曄仍杵在門口不動,不禁氣惱,兩呆子真的是一點事都不懂。這個時候,就該讓閻晴姐一人待會。默默上前,扯了扯他們。
隻薑程、程曄將抬腳,辛珊思就已轉身:“都回去歇息吧。”她現在想抱抱她的小寶寶,起步越過三人,疾走向正房,輕巧地關上門。入到裡間,脫了衣上炕。
黎久久在睡夢中,被挪進爹娘的被窩。軟乎乎的小身子在旁,辛珊思空落落的心又滿了。
院外,薑程、程曄蹲到了牆根下,用手撫摸牆上的撞痕。薛冰寕也不管他們了,將院門關上,插好閂。
天麻麻亮,一隻灰鴿飛進魔惠林,回歸巢穴。正打水洗臉的談思瑜,看著簷下的鳥籠,想過去又有些怯,轉頭望了眼丘上的佛羅塔,終腳還是動了。走到鴿籠下,仰首望著籠裡的灰鴿。
鴿子左腿上綁了支極細的寸長信管。她抿著唇,遲疑許久才緩緩抬手去抓鴿子,取下信管。
將信自信管中取出時,談思瑜心裡虛極,怦怦跳,再扭頭匆匆看一眼佛羅塔。展信見字,是她娘寫來的。隻…紙條上短短三句話,卻叫她不由睜大了眼,眼裡全是不敢置信。
玉靈公主竟想聘她做兒媳。娘還向阿爸透露了思勤為玉靈公主研製融合藥的事。
嫁給穆坤?談思瑜曾經沒想過,現在…眼神恍惚。穆坤兩腿膝蓋骨都被箭射穿,右臂也截了。想想他那個樣子,她腹內就開始翻湧,一股酸腐氣往上衝,忍不住犯嘔。
她不要嫁給穆坤…不要,慌張地想要將紙條毀去,顫抖的手才要撕心裡又生怕。灰鴿回來,阿爸肯定要問信。他要是知道她不僅偷看了他的信還把信給毀了,能饒她嗎?
談思瑜不知道,眼裡滲出了淚,瞠目盯著那信。娘要將她嫁給穆坤,為什麼?是因為她自揭了身世後,就隻剩這點用處了嗎?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多年,往日的疼寵全是假的嗎?娘怎麼舍得?
她是紇布爾氏的女兒,淚滾落眼眶。纖長的指僵硬地將信卷回原來模樣,塞進了信筒,綁回灰鴿腿上。
蒙玉靈…蒙玉靈要聘她?談思瑜勉力讓自己鎮定,目光亂掃,掠過佛羅塔,刹那間又回到塔尖,眼神一定。對,對對,她想到法子了,讓蒙曜娶她。娶了她,蒙曜就可以得到整個密宗,還有…還有紇布爾氏的支持。
他不是恨蒙玉靈嗎?他們一起對付她,將她掰倒。
談思瑜急回屋,隻跨進門檻又回頭將臉重洗。淡妝輕描,用一根素銀簪子挽了個簡單的髻。她身上的衣裙雖寬大,但更能顯柔弱,撕下瑪嘞夫人給她置辦的那件裙子的裙擺,當布巾裹住頭。在布巾的烘托下,不但她容顏更冷豔,就連一身的清泠也多了絲令人想要深探的神秘。
蒙曜聽巴山報說談思瑜要見他,不禁眉蹙。他與她有可談的嗎?
“讓她進來。”
巴山來請,談思瑜不著痕跡地深吸,移步走向幾丈外的禪室。禪室周圍,分布著兵衛,沒人偷瞄一眼,皆察著四周。
門口,巴德將人攔下,捧來托盤。談思瑜不愉,低語:“我沒攜兵刃。”
禪室內,蒙曜盤坐在矮幾邊,翻著一本快要被翻爛的兵書,聽到入內的腳步頭也不抬,也不問話。
巴德、巴山分列談思瑜左右,談思瑜看著蒙曜,又來怵,嘴稍稍張開卻不曉怎麼說。
許久無聲,蒙曜開口:“你來請見,有何事?”
難以啟齒,談思瑜吞咽,左思右想還是不知該怎麼將所想體麵地吐露,遲遲才行禮:“可否請王爺屏退左右?”
“本王這,沒什麼是他們不能聽的。”蒙曜抬眼,見她裝扮,唇角微不可查地挑了下。
談思瑜眼睫慢慢垂落,喃喃道:“王爺,快二十又六了。”
“本王年幾何,不是你能議論的。”
“阿瑜知道此話脫口便是逾矩,但還是說了。”開了頭,談思瑜就不再難為情,嘴皮子也變得利索:“王爺可想過終身?”不等蒙曜回,她就彎起唇帶著一分戲謔九分警醒地講,“您自己不想,可有的是人替您考慮。”
蒙曜輕嗤:“所以呢,在你看,本王當娶誰?”不提瑩瑩才入土,就單說談思瑜,她一個紇布爾氏庶出的外室女,哪來的資格在此放肆?
“我。”談思瑜放在腹上的手緊扣。
“哈哈…”蒙曜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