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無(2 / 2)

譚昭昭安撫她道:“阿翁與阿家略微爭執了幾句,不關你的事,你莫多想。”

張大娘子鬆了口氣,低著頭,一臉的落寞。

“大兄教我騎馬,徐媼回來告訴了阿娘,我被阿娘責罵了一通。說大兄忙得很,我如何能纏著大兄。阿娘還說,我要是不小心傷了,落了疤痕,會得夫君不喜。”

張大娘子腳一下沒一下踢著路邊的花草,迷茫地道:“嫂嫂,你與大兄夫妻感情好,我們都羨慕得緊。若是嫂嫂傷了,大兄也會嫌棄嫂嫂嗎?”

譚昭昭沉吟了下,道:“大娘子,人與人不同,我不能給你肯定的回答。但有一點,我能肯定答複你。隻要你自己不嫌棄自己,其他人的嫌棄,你都不用放在心上。”

張大娘子怔怔望著譚昭昭,一時間不能理解她話裡的意思。

譚昭昭暗自歎了口氣,輕拍著她的肩膀,陪著她回屋。

“大娘子,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你叫張真兒,你是張真兒。彆將一顆心,全撲在夫君身上,兒女身上,其他任何人身上。”

張大娘子睜著清淩淩的鳳眼,難以置信盯著譚昭昭,喃喃道:“嫂嫂,你的話,我能明白一些,好似又不大能明白。”

終歸是十三歲的小娘子,世道世情如此,能明白一些,就已經很不錯了。

譚昭昭低聲道:“尊重遠比愛更重要,夫君尊著你,重著你,這是首要。其次,夫君若要納妾室,你若是沒辦法阻攔,又沒辦法接受,到時候,你該如何自處?”

張大娘子擰眉思索,半晌後喪氣地道:“夫君納妾是天經地義,阿耶有侍妾,阿娘說那不過是伺候阿耶的賤民罷了。女人上了年紀,生養艱難,說不定會一屍兩命。待有了兒子傍身,就由著侍妾去服侍夫君。阿娘說要買幾個陪嫁婢女給我,我握著她們的身契,她們敢不聽話。”

良賤之間等級森嚴,就是張大娘子打死她們,被告了官,頂多罰幾個大錢了事。

可在後宅打死幾個奴婢,又有誰會出頭替她們告官?

譚昭昭微微歎息,道:“那是人,活生生的人。”

張大娘子嗯了聲,“我其實也害怕,下不了手。我覺著阿娘就是說說,她經常責罵侍妾,很討厭她們,她其實也在意阿耶納妾。”

譚昭昭道:“對呀,總會不高興。不高興時,該如何排遣?若你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張大娘子似懂非懂點頭,道:“好,我聽嫂嫂的,嫂嫂與大兄感情好,肯定厲害,說得都對。”

譚昭昭被她逗笑了,在門前停下,道:“我就不進去了,你快進屋去午歇吧。”

張大娘子與譚昭昭見禮道彆,輕快地進了屋。

譚昭昭轉身離開,在甬道上,往正院那邊看了一眼。

不知張九齡與盧氏可說完了話,回院子沒有?

正院。

張九齡對盧氏道:“阿娘,我對同九娘的親事,並無任何的不滿。”

盧氏不悅地道:“你留下來,就是為了與我說這些話?”

張九齡道:“阿娘,以後你莫要再說這些了,九娘聰慧,她什麼都明白,隻是尊著阿娘是長輩,從未抱怨過一言半語。”

盧氏本就一肚皮火氣,頓時臉色難看道:“你就知道護著她,不將我這個阿娘放在心上。我何時對她不好了?哪家的新婦不伺候翁姑,不晨昏定省?她忙著伺候你,我也就不計較了。可她不顧你的前程,成日拉著你一起出去胡鬨。你竟然也如此糊塗,為了些兒女情愛,自己的前程都不不要了?你是張家長子,成親這麼久,她的肚皮還未有動靜,這豈是做妻子,做新婦之道!”

張九齡眉眼冷峻,低沉地道:“阿娘,我都已經成親,早已長大成人,自己做出的事情,與他人有何關係?阿娘總說是九娘帶著我出去玩,可是還當我是無知稚子,會被人帶壞?無知稚子,又何來前程之說?”

盧氏緊緊抿著唇,一臉傷心欲絕:“你.....,我一心為了你,可憐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

張九齡耐心地道:“阿娘待我好,我都知曉,隻是阿娘,我已經娶妻成家,阿娘莫再將我當做三歲稚子,需要阿娘處處護著。”

與盧氏好聲好氣說過了無數次,她當時會聽進去,但過後一陣就忘了。

成名於少時,多得人誇讚,盧氏耳邊都是恭維之聲。

久而久之,盧氏就心心念念著他的前程,盼著他高中,成為大官,已經快成了她的執念。

張九齡見盧氏不好過,他心亦沉甸甸:“我的前程,我自會去爭取。阿娘,你看不起我的妻子,就是連我一並看不起,莫非阿娘以為,我要靠妻子的提攜,才能有所作為?”

盧氏蒙住臉,嗚咽一聲哭了出來:“好好好,你說得頭頭是道,我是管不了,隨你去就是。”

張九齡勸了兩句,盧氏方抽抽噎噎回屋。他拱手作揖,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院子靜悄悄,眉豆靠在廊簷下的柱子上打瞌睡,見他前來,忙起身見禮。

張九齡朝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低聲道:“可睡著了?”

眉豆忙小聲道:“九娘剛洗漱完,還未歇息。”

張九齡急忙進屋,看到譚昭昭盤腿坐在葦席上,叉著一片梨吃。

聽到聲音,她回轉頭,朝他笑道:“大郎回來了?快過來吃梨。”

絢爛的笑容,屋內散發的清淡梨香,將張九齡心頭的那點陰霾衝得無影無蹤。

走上前,張九齡輕嘗了下譚昭昭嘴邊的甜,道:“我不吃,這隻梨,昭昭自己全吃完吧。我們早約定過,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