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大概是諸伏光在這個早春裡最頭疼的一天。
一向期待幼稚園時間,鮮少賴床的幼子,在睜開眼睛後就抱著被子和枕頭不撒手,隻要稍微有點武力剝奪的想法,他就會嗚嗚咽咽地撒嬌。
“為什麼突然那麼怕冷了啊……”素來溫和的母親抱著冬季的製服,無奈地坐在床褥旁,看著麵前這團高高拱起的棉被感到有些束手無策,“今天還沒有昨天的氣溫低哦,景光?”
“因為幼稚園的暖氣沒有了!”從被子裡傳來了幼子雖然頭腦困倦,卻格外堅定的回答聲。
“如果設施出了什麼故障,狩野老師會打電話通知的……”諸伏光最後看了眼時間,深吸一口氣,聲音溫柔地下了最後通牒,“景光,再不出來的話去幼稚園就要遲到了。”
“可是媽媽……”小孩子磨磨蹭蹭地撒起嬌來,“真的好冷,今天可不可以請假呀?”
母親把那口氣慢慢地吐了出去。
她輕柔地放下衣物,慢條斯理地將做飯時被水浸得濕冷的左手探進被窩——
“……!媽媽!”溫暖而舒適的“城堡”裡傳來了悲切的指責聲,“好冷嗚——”
“你再不起來的話,我就讓你今天連圍巾都沒有得圍。”諸伏光小小地哼了一聲。
說是這麼說,在小孩子哆哆嗦嗦地把製服拽進被窩裡換衣服的時候,她還是從櫥櫃裡翻出了更厚的圍巾和手套。
“景光,要快一點哦——”
“阿嚏——!我知道、我知道啦,媽媽,不要催嘛……”小孩子一邊應著,一邊不舍地拉緊了被子,把自己連同冰冷的衣服一起往溫暖的被窩裡裹了裹,試圖短時間內用體溫溫暖那套製服。
總之,在升溫之前絕對不穿它……
諸伏光對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但昨晚的氣溫確實沒到需要開暖氣的時候,她也沒辦法把小孩子的衣服特意放上去烘熱。
女性頭疼地抱住那團蠶繭,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景光,我現在下去燒水,你快點換好衣服下來的話就可以用熱水洗臉,怎麼樣?”
諸伏景光:……!
小孩子想到以往簡直是酷刑的冷水盆,打了個激靈,一點困意都沒有了:“一言為定!”
她敷衍地回答道:“嗯嗯,知道了,違背約定的家夥要變小狗……”
“……還要吞千根針哦。”小孩子的聲音幽幽地穿過來。
諸伏光沒好氣地拍了拍那團蠶繭:“景光,你給我適可而止——”
*
今天的幼稚園格外安靜而沉默。
天氣冰冷,大家都沒什麼心思打鬨不說,原本人數就不多的櫻花班還少了一個人。外守有裡三番兩次想活躍氣氛,都在諸伏景光後知後覺的應答裡折戟沉沙,最後她乾脆丟下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發呆的男孩子,抓著西園寺凪抱怨起來。
“他最近為什麼那麼憂鬱的樣子啊……”外守有裡搓了搓胳膊,“小景那個樣子看起來超不習慣。”
西園寺凪“唔”了一聲,隨口給出了自己的猜測:“因為犬井戶不在了?”
她頓了頓,壓下外守有裡舉起來豎在臉前的報紙——這還是女孩子特意跑去問狩野老師要的,後者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找了一張給她——真心實意地建議道:“你這樣看起來太明顯了,有裡。”
“會、會嗎?”外守有裡猶豫了一下,“可是電視裡都是這樣的……”
“……所以電視裡的那些都是狗頭偵探。”西園寺凪敲了敲她的頭,成功讓後者抱著腦袋假模假樣地嗚咽了起來,“那個人在被妖怪保護著呢,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要再像現在這樣躲在桌子後麵偷看了,狩野老師看過來的眼光已經奇怪到不能再奇怪了!
“妖怪?什麼妖怪……座敷童子?”外守有裡含著真實的淚花看向她。
西園寺凪氣定神閒地想了想:“我覺得是貓……不過偶爾看起來又很像小狗。”
外守有裡“啊”了一聲,也顧不上捂著頭了,興致勃勃地猜測起來:“是因為小景的眼睛很像貓嗎?貓會得到貓貓的保護?”
西園寺移開視線:“……我猜大概不是那麼一回事。”
女孩子把記憶裡聽過的好妖怪們的故事在心裡過了一遍,又好奇地問了起來:“被貓貓保護是什麼感覺呢?”
西園寺有些無奈:“那種事情,當事人才最清楚吧。”
被貓貓保護是什麼樣的感覺?
乍聽到這個問題,諸伏景光愣了一下。
那個時候挺身而出保護他的KIKI,真的很酷,比任何時候都要帥氣耀眼。
一直盲目追隨著兄長的男孩子吐出一口長氣,暗暗下定了決心。他把那場過於真實的夢與幻想當作了命運給予的啟示,決心在命運規劃好的道路上一往無前——現在這不是哥哥的夢想了,是我的夢想。
我也想成為他的Hero。
“他又發起呆來了。”外守有裡戳了戳又一動不動起來的諸伏景光,扭頭向西園寺凪抱怨起來,口氣裡是藏不住的羨慕,“真好啊,我也想有貓貓保護我……”
“彆想著貓了。”西園寺凪摸了摸她的頭,手腕上戴著的葉子編織成的手鐲在陽光下綠得格外明亮,“你有我保護呢。”
外守有裡可憐地握住她的手,說出來的話卻讓西園寺凪青筋直冒:“小凪,你會是我的Heroine嗎?”
在西園寺凪氣呼呼的視線下,她頓了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好友是在認真地說這話,而不是跟她即興進行小劇場扮演。
“……對不起,最近在看很好看的電視劇,可以推薦給你當做道歉嗎?”
“不可以,你完蛋了,有裡!”
*
“Hiro——幫幫我!”
以這句話作為深夜再會的開場白,犬井戶締抱著以“山”為單位來計量的手信,“敲”開了諸伏景光的房間窗戶。
“等、等等,小聲點……”
夜半時分,還是這種隔音差的房間,彆說是清脆的敲門聲了,諸伏景光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在二樓翻個身,一樓的父母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等諸伏景光慌慌張張從被子裡爬起來,拉開窗戶的時候,看見的卻不是從東京跑回來的犬井戶締,而是傾瀉進自己房間、幾乎鋪滿整個地板的東京特產目錄……
雖然準確來說,它們應該被稱為犬井戶締帶回來的手信,但在這種數量、這種情況下,諸伏景光更願意稱之為搶匪的戰利品。
“……KIKI,你是搬空了整個特產店嗎?”看著深夜拜訪的友人,黑色短發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東西,對著他伸出手去。
犬井戶締順從地握住了他的手借力,輕快地踩過窗框、躍進室內的同時帶上了窗戶。
即使隻是一瞬間,那種寒冬或是早春的冷意,也隨著夜風灌進了原本沉悶乾燥卻溫暖的房間。還沒等諸伏景光搓著胳膊,痛痛快快地打個噴嚏,一條毛絨雪白的圍巾就自發搭在了他的身上。
“很冷嗎?”輕巧落地的家夥這麼說著,嘗試著把自己的尾巴往回拉了拉——然而眾所周知,具有尾巴的生物其尾巴和身體不歸一個大腦管轄。
它高高興興地纏在了諸伏景光身上,親昵地打著招呼,晃動的速度幾乎要出殘影了。
“很冷。”諸伏景光把臉埋在毛茸茸的尾巴裡狠狠吸了一口,聲音不由得有些發悶,“早上起床的時候,差點覺得我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
他揉著那團溫順的尾巴,從白色軟毛的縫隙裡露出了那雙貓一樣的藍眼睛,笑著把問題拋了回去:“KIKI去的東京呢,冷嗎?”
犬井戶締歪頭看他,說出來的話和皮毛裡裹挾著的夜晚的冷霜、寒意截然相反:“完全不冷哦。”
今天特意看了東京天氣預報-小雪的諸伏景光:“嗯……”
我假裝信了。
“所以,到底要我幫你什麼?”他確認了一陣樓下的動靜後,才稍微鬆口氣,重新轉向犬井戶締。
長發的孩子卻沒有接著之前的話題說了。
他盤著腿坐在榻榻米上,手撐著臉頰,顯露出一股罕見的猶豫:“Hiro……你覺得我之前送給你的禮物怎麼樣?”
回憶起什麼的諸伏景光:……
他沉默了一會,難以抑製地挑高了眉,看起來和兄長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充滿了難言的壓迫感。
犬井戶締平常就最怵高明的這種表情,看見諸伏景光也這樣後乾脆卷過另一條尾巴裹住了眼睛,才有些顫顫巍巍地說:“你、你說吧……我聽著。”
諸伏景光“唔”了一聲,欲言又止。
他有時候真的很好奇,犬井戶締的這些常識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去年他生日的時候,犬井戶締扭捏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把打包好的禮遞給了他,說是“能讓我們更親密”的禮物。諸伏景光抱回家後,害羞又期待地打開一看,好家夥,是套定製的毛絨貓咪睡衣,成功讓他多了半本找不到的相冊。
過聖誕節的時候,犬井戶締又把諸伏景光想要的限量版特典送給了高明(被西園寺騙歪了的某人:我覺得我送給高明,高明再送給景光的話,他們都會很高興誒),真正送給諸伏景光的禮物是毫無痕跡的夢。
而在剛剛過去的新年裡,犬井戶締信誓旦旦地說這次的禮物他特彆用心——結果轉頭就送給了他一枚自製的禦守,裡麵是某人脫落下來的犬齒乳牙,送給哥哥的倒比較正常,是一本書。
但事後哥哥打開一看,發現是用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寫成的書,再委婉地問一下語種,發現是幾千年前(重音)用惡魔語(重音)編纂而成的魔法書(重音)……
結束了回憶的諸伏景光沉默片刻,還是覺得KIKI這樣也挺可愛的——他飛快地閉了閉眼睛,為自己靈活變動的底線感到悲哀:“沒什麼,我都很喜歡啊。”
“……Hiro真的很喜歡嗎?”犬井戶締小心翼翼地露出一點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
“嗯!”諸伏景光直視著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堅定地點點頭,“很喜歡。”
很喜歡送給我禮物的人和那份心意,那些奇奇怪怪的禮物反而不太重要了。
“……!嗚哇、謝謝!”犬井戶締高興地撲了過來,一邊把頭埋在諸伏景光的肩頸處貼近嗅聞,一邊用尾巴把兩個人裹得緊緊的,“你還是第一次這麼肯定地跟我說喜歡……!”
“我的眼光果然沒有沙耶說的那麼差……”他含糊地抱怨著毫無欣賞能力的飼主,又親昵地舔了舔諸伏景光被風吹的微涼的臉頰,神態間毫無扭捏之色。
“好啦,知道你眼光好了……”諸伏景光一邊虛虛地掩著犬井戶締的嘴,一邊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起了樓下的動靜,“——KIKI,小點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已經有人懷揣著遲疑和困惑,穿過房間裡的冷空氣,一路上二樓來了。
諸伏景光擰著眉頭看了一眼犬井戶締,希望從他那裡得到確切的答案。而嗅覺和聽力時刻在線的友人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眨眨眼睛的功夫,便笑著對他比了個口型,看上去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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