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拜神社,著裝整潔是最基本的要求,不穿合適的正裝不予進入的規矩也不是沒有,而兩個小孩子的身上……她懷疑能抖下兩斤土。
少女直起身,在兩個小孩子緊張的打量裡沉吟了一會,以拳擊掌,高興地下了決定,還是犬井戶締眼疾手快接住了要順著台階倒下去的掃帚:“那就這樣好了,你們進來,我給你們找兩件衣服換!”
不等諸伏景光生起警惕,她又彎著眼睛,不懷好意地上下掃了兩人一眼。
“進來的話我可以幫你們把衣服洗乾淨,拒絕的話……”她拉長聲音,露出了像是小惡魔一樣得逞的笑,一點都沒有初見時那種無法靠近的邊界感,“你們也不想家長知道你們在外麵玩成這個樣子吧?”
回想起前兩天媽媽委婉的批判,哥哥欲言又止的態度,兩個小孩子快速地湊在一起小聲咕嘰了幾句,極其沒骨氣地向她低了頭:“那、那就麻煩你了……巫女姐姐。”
少女晃著發辮,拿回了自己的掃帚:“叫我月山姐姐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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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是不告訴家長,但是等巫女小姐打好水,抱走他們兩個脫下來的臟衣服後,她還是要走了諸伏家大人的電話號碼。
在兩個小孩子幽幽的凝視下,她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隻是說不告狀你們身上很臟,沒說彆的也幫你們保密。說到底,我又不是拐賣小孩子的,有事我肯定要和你們的家長溝通嘛!”
她振振有詞地走了,隻剩兩個衣服被拿走的小孩子縮在澡盆裡麵麵相覷。
諸伏景光:……
犬井戶締:……
一陣沉默過後,犬井戶締若無其事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果斷甩鍋:“我是跟著Hiro進來的哦。”
諸伏景光抓住他的另一條尾巴,慢吞吞地搓了一會上麵的灰,才跟著開口說道:“我是相信KIKI才會進來的哦。”
犬井戶締臉上沒什麼反應,寬大的耳朵卻一下子向後壓了壓,困惑的心情通過肢體鮮明地表達了出來。
黑發藍眼的男孩子挺了挺□□而單薄的胸膛,因為不怕水而沒有摘的銀色求生哨也跟著晃了晃:“因為KIKI完全沒有對她表現出反感,所以我覺得不是壞人嘛。”
長發的孩子又抖了抖那對寬大到更像犬科的耳朵,虛著眼睛否認道:“不,我是因為她沒威脅才沒什麼反應的。好人還是壞人這種事情,就算是我也嗅不出來啊。”
諸伏景光惡向膽邊生。
他微微鼓著臉,一邊放柔聲音、很溫柔地說著,一邊毫不留情地捧起水潑向了犬井戶締的發尾:“……KIKI,你頭發上也沾到泥巴了!”
“嗚啊——你每次說不過我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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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在澡盆裡打起水仗來的時候,巫女在大街上也遇到了點挫折。
她捏著記了電話號碼的小紙條,照著一個一個按了數字,對著聽筒裡的忙音束手無策。再三確認號碼後,她抬起臉,和雜貨店貨櫃後麵的老婆婆尷尬地笑了笑:“抱歉,望月婆婆。好像沒人接,我再多試幾次……?”
老婆婆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和藹地看著她:“沒關係,沒關係,慢慢來就好,這會也沒什麼人。”
一般來這打電話的多是中年人,偶爾有和她一樣的老年人,都是說是些家長裡短,她聽了都跟著生氣。而這兩天來的都是些年輕俏麗的女娃娃,說的些東西她聽都聽不懂,就當看看現在的年輕人了,沒什麼好催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老婆婆背著手看了一會後,就笑眯眯地轉過身裝作梳理貨架的樣子忙了起來,沒再回頭。
月山小舒了一口氣,但那口氣還沒全部吐出去,她身後就傳來了一聲遲疑的呼喚聲:“月山……同學?”
陌生的聲音。
“是……?”儘管已經作出了判斷,月山還是下意識應了一聲。她困惑地回過頭看了過去,辨認了半天才猶豫著眨了眨眼睛,吐出一個很多年沒提及過的、連念出來都覺得有些生疏的名字,“二之前……學姐?”
“現在是諸伏了哦。”黑發女性糾正道,又高興地笑起來,眼睛裡滿是純粹的喜悅之情,“好久不見,我還想著明天的同窗會能不能看見你,沒想到今天就碰到了,真是大驚喜啊。”
對於出身自下諏訪町的學生來說,隻要是在讀期間的學生,彼此之間都算是臉熟。畢竟一間學校隻有兩個班,每個班裡麵分三個年級,一個老師一堂課分批次講各個年級的內容,講完一個年級就自習一個年級。還有不會的就靠大帶小,學生之間互相學習。
而在這樣的學習製度下,月山相當於是諸伏、或者說二之前念書時一對一幫扶的學妹,說是看著長大的小孩子也不算過分,彼此關係自然會更好一些。
說起來,月山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看著學妹錯愕的眼神,諸伏光打量著她一身巫女的裝束,忍不住在心裡挑了挑眉。
“啊……抱歉,學姐,我老是會忘記這件事……”月山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道了歉。
沒辦法,諸伏學姐和當年畢業的時候看起來也沒差多少,以至於月山轉身一看到她的臉,記憶有些恍惚,下意識用了當年的稱呼。明明學姐結婚時候她也是寄去了賀金的……
“沒關係啦,這有什麼。話說回來,月山是在這裡做什麼?”諸伏光看看她手裡的話筒,又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句廢話。她有些歉意地壓低了聲音,“抱歉哦,剛剛沒看見。”
“不不不,沒什麼,我的電話還沒打通。”月山連忙擺手,“倒是學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告訴大家一聲。”
“就這兩天的事……想著同窗會之前還能帶著家裡人到處看看。”諸伏光雙手合十,有些不好意思地彆開了一點視線,“月山呢,現在還是在家裡的神社幫忙?”
諸伏光提出的猜測倒不是胡亂猜測。因為想著隻是出來幫著打個電話,彆說換下巫女服了,月山連腳下踩的都還是木屐,明眼人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她的職業。
更何況月山家是世代經營神社的這件事,整個下諏訪町的人都知道。
月山的表情一下子有了些變化:“不,那個,前幾年稍微發生了點事……”
她似乎不太想談這個,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把手裡的小紙條塞給了諸伏,又把她拉到了座機前。
“學姐,你來的正好,幫我看一下這個號碼好了。我都打了快五分鐘了,還是沒人接,不知道是不是打錯了。”
“雖然你學生時代就不是細心的性格,但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會有點改變……”諸伏光看出了她的心思,配合地跟著轉移了話題,小小地打趣了一下就低頭看向那張小紙條,“我看看、咦……?”
“……那個,失禮了,月山。”她在心裡念了兩遍這串越念越熟悉的數字,遲疑著問道,“你的電話是要打給誰的?”
月山毫無防備地把今天神社外鑽出來兩隻小泥貓的事情告訴了她,又感歎了一會小孩子就是不怕臟——她有在石階上看到兩個小孩子趴在地上打彈珠,才好奇地問道:“學姐,問這個做什麼?”
諸伏光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實不相瞞,我剛好認識這家人,他們都出遠門了,電話……再過五十分鐘應該也不會有人接的。”
月山一愣,接著意識到了什麼。
她是知道那兩個小孩子不是當地人的。畢竟本地人的話,大家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也許不熟,但絕不會有什麼生麵孔。但是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打過交道的月山沒有意識到,小孩子會笨拙到這個程度……
這是什麼新時代的刻舟求劍嗎!
她自顧自咬牙切齒了一會,才察覺到諸伏學姐莫名的態度,後知後覺地抬頭看了看闊彆快十年的學姐。
這張臉……
即使年近三十,仍然漂亮而內斂,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睛和十年前一樣清澈明亮。整個人站在那裡,安靜而溫和,像是不起眼的背景,但一旦仔細打量,就會發覺那如水般溫和的氣質下,是漂亮到銳利的麵容。
月山著重看了看那雙藍眼睛和漂亮的五官,沉默著在自己的腰部比劃了一下,隱晦地哼了兩聲:“這個……嗯……?”
諸伏光笑著點了點頭:“我猜你說的是景光……怎麼樣,很可愛吧?”
“……嗯,很可愛。”月山又往矮一點的地方比劃了一下,“那這個是……?”
“是戶締。”諸伏光看了看,忍不住促狹地勾了勾唇角,“也很可愛吧?”
“是,也很可愛……學姐起名字的水平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文化。”月山言不由衷地點了點頭。
……反正都沒聽懂,照著誇就是了。
諸伏光好笑地看了眼越來越拘謹的學妹,在自己胸腹的地方比劃了一下:“有機會的話,之後把高明也介紹給你認識一下好了。我家的長子,已經是小學五年生了,是最靠譜的哦。”
月山默默在心裡排了個序。
長子,諸伏高明,次子,諸伏景光,幺子,諸伏戶締。
……嗚哇,真是了不起……三個小孩子!
她敬佩地點點頭,放回舉了半天的聽筒,也沒問阿婆要回打電話硬幣的事了,推著學姐就要回神社:“他們都在我的神社裡,學姐剛好可以一起帶回去教訓。”
諸伏光眨了眨眼睛,沒有順著她的力道走,而是輕巧地轉了個身,握住學妹的手腕站穩了腳跟:“雖然我能理解他們是很麻煩啦,但你就這麼把他們賣了嗎,月山?”
“這怎麼能說賣呢,這叫讓他們好好接受學姐的教育……”她提著一口氣說完,又自覺不太好意思。於是片刻的沉默後,月山撓了撓臉,試著跟麵前的學姐打了個商量,“那,學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等他們衣服乾了再自己回家……?”
諸伏光忍著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不算方法的方法。她掏了掏提著的購物袋,摸出兩包零食塞給月山算作賄賂:“這個給你,我記得你當時最喜歡吃這些酸酸甜甜的了吧?不過,既然收下了我的賄賂,那兩個小鬼就麻煩你啦——”
月山懷著複雜的心情接過了那兩小袋酸梅,低頭看了會上麵熟悉而陌生的牌子,忍不住露出一點笑來:“算不上什麼麻煩……”
“那之後再見啦。”諸伏光對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回去之後還要收拾宅子,明天同窗會之前有幾個家夥說要來看看呢。”
“……學姐剛回來,朋友就要去拜訪嗎?”月山反應了一下,才無奈地抿唇說道,“我沒猜錯的話,她們是想幫學姐收拾一下吧……”
諸伏光抖著肩膀笑了起來:“嗯——有那麼回事嗎?我可不知道,我家裡從來都沒亂過。”
*
等月山再回神社的時候,心態難免有了微妙的變化。
從路過、好心幫一下的小孩子,變成了學姐家裡的小孩子這種事……
她展開疊了幾疊的毛巾,裹著擦了一下兩個滿是泥灰的彈珠,包在手心裡滾了幾圈才取出來對著太陽看了看。
漂亮的淺紫色玻璃球裡,看不見明亮的太陽與寬闊的天空,隻能看見跪坐在原地的自己的倒影。
她把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兩個小鬼趴在地上、以手作尺計較輸贏的畫麵掃出腦海,又站起身,從雜貨間裡拖出了一個舊箱子。
月山一邊咳嗽,一邊打著扇子往外扇出落灰和浮塵,好不容易才從箱子裡麵翻出了一個精致的手鞠球。
說是見麵禮也太寒酸了,隻是她這裡實在沒什麼能讓小孩子玩的東西……拿這個湊合一下吧。
……希望那兩個男孩子不要太計較。
她捧著對她來說顯得小小的手鞠球,摩挲著上麵精致的幾何狀花紋,糾結著小聲哼了幾句。到底有些年頭了,念的話,好像想不太起來……調子調子、調子是怎麼起的來著?
從外麵傳來了小孩子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穿成這樣好可愛,KIKI!”
“唔……可愛不可愛的無所謂啦。”另一個小孩子鼓著臉發出了不滿的聲音,“Hiro,快點把木屐脫掉。”
“誒——這個怎麼了?”成功又比犬井戶締高了小半截的諸伏景光佯作不懂的樣子,拎著袖子高高興興地轉了個圈。
接著是一陣歡快又細碎的腳步聲。
“……好痛。”犬井戶締捂著被他袖子打到的地方,滿眼哀怨地看了過去,“Hiro,你是故意的吧?”
“你在說什麼呢?我什麼都不知道~”提起袖子轉圈圈的家夥滿臉無辜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