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井戶締“唔”了一聲,抖抖耳朵:“是門口的喇叭啦。”
諸伏景光也隻是隨口一問,沒什麼好奇心,但很快事態的發展就讓兩個不以為然的小朋友豎起了耳朵。
“咳咳,試音,試音——”
“各位下諏訪町的居民們,中午好……”在一些稀疏平常的繁文縟節之後,廣播裡對著收音口絮絮叨叨的年長者很快被旁邊的人冷聲提醒了一下,轉而尷尬地切入了正題,“因為一些暫時不便公開的原因,原定於今天的追月祭取消,請領取了臨時狩獵許可的居民朋友們在今日18:00前往公館1樓歸還。”
“我再重複一遍,事茲重大……”
切斷廣播,鬢角泛白的年長者歎著氣看向身後的兩位青年,帶他們來的觀月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自己不存在的樣子縮在門口,一步都不肯踏進來。
“這樣就可以了吧?”年長者沒好氣地問道,渾濁的眼裡卻帶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慌之色。
他的態度幾乎像是質問了。
赤阪幸對他這種態度惱火得幾乎要掏出證件拍在桌上,但這事在三十分鐘以前已經乾過了,再乾一次不會有更多效果。而她一向覺得懶懶散散的上司聲音不大,氣勢卻令人難以直視,幾乎是碾壓般地打斷了聲音越說越大的年長者:“……16發子彈,16聲槍擊。”
赤阪幸摸了摸胳膊上纏著的白色繃帶,壓抑著怒氣接住了他的話:“半個下諏訪町都聽到了的事是沒有辦法掩蓋過去的,得立刻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才行。”
“……隨便你們吧。”鎮長的色厲內荏是在場人有目共睹的,“總之,追月祭終止了,你要打撈月守湖我也給你找來了足夠的人手……接下來,你還要乾什麼?”
“當然是直到找到我們要找的東西為止。”青年男性輕聲說著,一副缺眠少覺的樣子,臉色慘白而眼下青黑,“打撈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下午,再過一會就可以。”
“我有個問題非常好奇,冒昧了。”真下悟踱步到窗前,目光望向遠處密不見底的山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發問,“遊客和巫女、也就是那位月山小姐,都因為槍擊而死,為什麼你隻想掩蓋下其中一起?”
這位鎮長……從一開始在意的地方非常奇怪。
比起橫死的遊客和巫女,卻更在意巫女的死法,甚至以一種非常強硬的語氣提出將月山宇佐木的死法改成誤服烏頭……
真下悟可有可無地點了頭,作為行便宜之事的代價,換取了不少方便他行動的讓步——雖然亮出警察手冊也可以,但到底不如人心甘情願的幫忙來得儘心。
鎮長僵硬著臉避開他探究的眼神,甚至不敢朝窗戶那邊看去:“……我不知道你要撈什麼,但如果是小東西,打撈兩天是絕對沒有用的,我們沒那麼多人手……”
“嗯,我大概也猜到了。”青年似乎不太介意他轉移話題的舉動,隻是輕描淡寫地笑起來,“那就等打撈完之後,開放釣魚吧。”
*
很難說在那樣年久失修的電流聲裡大家究竟聽沒聽清。犬井戶締倒是超乎意料得適應,隻是抖了抖耳朵,就像沒事人一樣坐在那裡高高興興地啃起了點心,而諸伏景光手裡那杯可樂到底沒逃過澆濕榻榻米的命運。
他打濕抹布擦乾淨後,又忙著把那塊榻榻米翻麵,力求做到無犯罪遺留痕跡:“可惡,KIKI,你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啊——”
“鎮子裡到處都是這樣的電流聲。”犬井戶締舔著指尖,頗有些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早都聽習慣了。”
“啊,真是的……”諸伏景光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手上動作卻不敢停。
廣播喇叭的數量確實不少,幾乎每個電線杆上都配有一個。整個下諏訪町,隻要人待在通電的地方,就一定能聽到鎮上的公告。
但是聽到電流聲什麼的……他隻在特彆特彆安靜的時候才聽到了幾次而已,不都說小孩子聽力會很敏銳嗎……
幾乎是諸伏景光剛剛翻好麵,又心虛地抱著團蒲放在上麵坐好的時候,走廊處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聽到廣播後急匆匆鑽進來的諸伏光,她似乎打算抓緊時間去歸還臨時狩獵許可,引來了兩個小孩子好奇的目光。
兩個小孩子沒有一點為追月祭取消而失落的意思,反倒顯得女性臉上的失落格外顯眼。
還穿著家居服的諸伏光匆匆拉開門,掃視過一眼,下意識問道:“高明呢?他沒和你們在一起嗎?”
諸伏景光本能地坐直:“沒有!哥哥好像剛剛出門了,他說想了解一下下諏訪町的曆史~”
犬井戶締懶趴趴地舉手,從女性的角度卻能隱約看見他在忍笑:“是的,老師也跟著去了!”
“這樣……”諸伏光狐疑地盯著景光看了兩眼,忍下了疑問,轉而看向整個人趴在地上納涼的犬井戶締,“景光,KIKI,收拾一下,我們要出門了。”
“——誒?我們也要去嗎?”犬井戶締努力地撐起一點身體,但還沒等他堅持一秒,下一刻又軟軟地趴了下去。
天氣太熱了,不想動,趴著好舒服……
“當然要去了,家裡就剩你們兩個我怎麼放心?”諸伏光點了點兩個小孩子,“快點換衣服,收拾好自己,聽到沒有?”
兩個小孩子苦著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抗拒。
“我回來了……嗯?媽媽,你們要去哪裡?”諸伏高明保持著推門的動作,差點和急匆匆的女性撞了個滿懷。
“高明!”
“哥哥!”
兩個小孩子飛快地鑽到了諸伏高明的後麵,一人一邊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諸伏高明一頭霧水,但還是下意識抬起手,摟住了兩個緊緊貼過來的小孩子:“怎麼了?”
兩個小孩子縮在他的後麵,似乎是找到了什麼底氣一樣,理直氣壯地對著女性:“現在我們可以留下來了吧——?”
諸伏高明:……?
*
“說起來,哥哥怎麼回來的這麼快?”兩個僥幸逃過一次的小孩子亦步亦趨地跟著諸伏高明後麵,一人拽著一邊的衣角,無償幫著少年將從玄關到客廳的這段路變得漫長而沉重。
諸伏景光問過一句,犬井戶締又立馬接上了第二句:“還有還有,諸伏老師呢,他去哪裡了?”
第一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今天原本是我洗碗,爸爸覺得要去的地方可以明天再去,但是夏天的碗不洗很快就會變質。”
至於第二個問題……
諸伏高明背後冒出點黑氣:“所以爸爸一個人去了。”
看見諸伏高明回來後,諸伏光已經撇著嘴不情不願地出門了,而諸伏高明在兩個小孩子疊加式的七嘴八舌中,聽了半天才搞明白事情的始末。
今天的祭典取消了,原因不明,媽媽要去退還臨時狩獵許可證,而兩個小孩子不想出門……
諸伏高明難免有點好奇:“喇叭裡有說為什麼嗎?”
“我那邊路上的喇叭好像年久失修壞掉了,基本什麼都沒聽清。”
“沒有哦。”諸伏景光搖搖頭,“沒說原因啦。”
犬井戶締歪著頭想了一會,咬著指甲:“我倒是聽到了一點……”
但是距離這麼遠聽到的信息,本身就不太清晰不說,說的人還非常忌諱一樣,經常性地使用各種指代詞,他聽到的詞都沒法組成連貫的話。
再加上無處不在的電流嘈雜音……
小孩子爽快地拋下了剛剛沒說完的話,轉而和諸伏景光有誌一同地看向了諸伏高明。
諸伏景光:“哥哥,要不要去換個衣服?”
犬井戶締:“外麵的天真熱啊。”
諸伏高明:……
他停下扇風的手,斜著鳳眼無言地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背。七月正午的天,出去走一趟還不出汗,基本是不可能的。
和這兩個心直口快的小鬼生氣是沒什麼用的——更何況這兩個家夥語氣連嫌棄都算不上,完全是一種闡述客觀事實的口吻。
“……你們下午有什麼安排嗎?”換完衣服回來後,諸伏高明這麼問道。
“沒有哦——”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諸伏景光已經癱在了榻榻米上,一副軟綿綿的史萊姆樣。
犬井戶締同樣癱在地上,絲毫不介意夏季的熱氣的樣子,側臉緊緊地貼著諸伏景光的小臂,甚至被擠出了一層綿軟的臉頰肉。
諸伏高明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臉,聲音溫和:“KIKI?”
“我也沒有啦……”小孩子軟著聲音回答道,尾巴卷著剛剛諸伏高明丟下的團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給兩個人扇風,看起來搖搖晃晃的,讓諸伏高明有些擔心他們兩個會不會被砸到腦袋。
不過,明明才剛剛從床上爬起來吃過午飯,現在他們兩個看上去又是一副要睡著的懶貓樣了……
小孩子應該多運動才對嘛。
諸伏高明摸著下巴,抄起了桌子上的兩頂草帽,一左一右地扣在了兩個小孩子的頭上。
這兩頂草帽還是這兩天媽媽在路邊攤上買回來的。純手工編製,帶著淡淡的草木香,邊緣被仔細修剪過,但仍然有些磨手……媽媽買回來的理由是想複習一下之前學過的編製手法,但就目前的進度來看,諸伏高明覺得是沒什麼指望了。
兩個仰麵躺著的小孩子下意識抱住草帽,又有些嫌棄地移開了一點,露出兩雙圓滾滾的稚氣眼睛來看著他。
我們也去神社後麵那裡看看怎麼樣?
不,不能這麼說……
“……如果你們下午沒事做的話,我們去找野槌蛇*吧。”他微微彎起那雙鳳眼,語調輕鬆,“怎麼樣?”
理解了他在說什麼後,之前還不想出門兩個的小孩子的眼睛瞬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