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井戶締反悔的速度遠遠比諸伏高明預想的要快。
他帶著諸伏高明回家後,驚慌到完全忘記諸伏高明還沒恢複原樣,亞成年貓不得不眼疾手快地咬住他的尾巴,才把犬井戶締留了下來。大概真的是腦子一時宕機,犬井戶締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而是胡亂地舔了幾口他烏黑的軟毛權作安撫。
被舔得東倒西歪的諸伏高明:……不需要的兒時回憶增加了。
他忍受了一會,還是沒忍住,一口咬在了大貓的耳朵上,在它委委屈屈的嗚咽聲裡救回了自己屬於人類的修長四肢。
諸伏高明皺著眉吐出嘴裡的貓毛:“KIKI……”
他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乾脆先直起身來,摸索著拉開了房間裡的燈繩。
他們出門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現在更是漆黑一片,好在爸爸媽媽並不會擔心他們的安全問題。而這裡……
這裡是景光和KIKI的房間。
諸伏高明和從被褥裡坐起來的弟弟對視了一眼,摘掉頭頂上的草葉藏在背後,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了兩聲:“晚上好,景光。”
“……晚上好,哥哥?”諸伏景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是有小地震嗎?”
地震?什麼地震……啊。
諸伏高明看了看在被子下瑟瑟發抖的大貓——那裡很明顯地凸出了一小團。諸伏景光隨著他的視線低頭,恍然間也明白了這種像是被小馬達貼著震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諸伏景光:……
他撈出貼著他震個不停的貓貓,熟練地安撫了起來:“好了好了,到底怎麼了,KIKI?”
大貓扒拉著被咬的那隻耳朵,露出兩處明顯被虎牙咬得微微下凹的咬痕,委委屈屈地嗷了一聲,絕口不提自己叼著諸伏高明晃了一路的事。
*
似乎是怕被抓著教訓,接下來的幾天裡,犬井戶締儘在繞著諸伏高明走。一星期下來,明明同住在一間宅子裡,諸伏高明卻隻看見了一次他的尾巴尖。
諸伏高明:。
他倒沒有太在意被粗暴地帶回來的事,畢竟那是貓科動物的本能……雖然他印象裡這好像是母貓的本能。
隻不過,他現在就像是施法的時候剛念了一個起頭就被打斷,又像是剛寫了一個解就被宣布考試結束的無辜學生,心裡的那股好奇和蠢蠢欲動幾乎要噴薄而出。
但諸伏高明一有類似自己去調查的想法時,嗅著氣味來的犬井戶締就會毫不猶豫地用尾巴栓住他——他上次就是這麼看見尾巴尖的。
——那些人很危險,彆靠近他們。
這是犬井戶締試圖警告他的,可諸伏高明卻從中看見了一個非常明顯的事實:犬井戶締不認識那些人,卻對他們的目的和能力知情,並感到了危險,由此產生了躲避的想法。
可危險從來不是躲就能躲過去的。
那對青年男女上門拜訪的時候,犬井戶締正縮在諸伏景光旁邊,藉由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小孩子遮擋諸伏高明的視線,一口又一口地舔著手裡的棒冰。他看起來實在是非常放鬆,以至於直到門被敲響才意識到來者為何。
在意識到犬井戶締想做什麼時,諸伏高明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第一次帶著些細微的不安攔住了他:“不,不要變,KIKI。保持這個姿態。景光,你帶著KIKI去後麵玩或者睡覺,我去看看來的客人是什麼情況,好嗎?”
桌子上還沒收起來的每個人的碗筷,玄關處擺放整齊的鞋子,院子裡晾曬著的衣服……家裡有著三個小孩子居住的痕跡,可是卻絕沒有生活著寵物的跡象。
諸伏景光咬了咬還殘留著餘味的冰糕的木棍,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好。
他是很好奇哥哥和KIKI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啦,但不管是誰都像個鋸嘴葫蘆,他實在是懶得問了……嘛。
諸伏高明匆匆解下了小孩子脖子上的項圈塞進口袋,又確認似地在頭頂和尾椎的位置摸過,才壓著焦慮回到了玄關旁邊,看起來就像是帶著些好奇心試圖圍觀大人們談話的少年而已。
為首的青年對諸伏高明的出現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隻是打量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語氣溫和地隨口問道:“中午好呀,高明君。景光和戶締還沒起床嗎?”
不僅是諸伏高明心下一沉,連諸伏老師也迅速察覺出了不對。
這是個下馬威。
這個人——
青年似乎真的隻是隨口一問,也沒在意諸伏家驟然警惕起來的態度,他對著旁邊的女性擺了擺手,赤阪幸會意,交出手裡的照片便向後退了幾步,出了宅子。
真下悟對她的去向是一個字沒提,隻是接過她手裡的照片又遞了過來。
那是一位黑發的女性,麵容還帶著些稚嫩,西裝套裝也沒能撐起來那種嚴肅認真的氣勢,反而讓她像是什麼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女子高中生。她眼睛閃亮亮地看著鏡頭,神色是止不住的喜悅而驕傲,連刻意抿著的唇角也沒壓住,泄露出了一絲。
這張大小剛好足以夾進隨身筆記本的照片似乎是被水打濕又曬乾的,邊角不複之前的銳利,整體帶著些皺皺巴巴的痕跡。
“這個人,是前兩天槍擊案的死者,我想請問一下,你們認識她嗎?”青年笑著點了點她的臉,意味深長地壓低了聲音,每個字都顯得含糊不清,“根據我們的走訪,她的名字是九條鞘。”
比起不可置信,湧上心頭的感覺更多的是無以複加的警覺——
真下悟定定地看了諸伏高明一眼,果不其然,少年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帶著些少年特有的好奇和莽撞,打斷了正愕然地準備點頭的諸伏老師:“不,我沒見過這個人。”
這是個去仔細調查就會被戳破的謊言,但諸伏高明卻隱約明白,自己絕不會被戳穿。
真下悟似乎有些苦惱的樣子:“啊啦,是這樣嗎?可是有人作證說看見她出現在這附近過,我還以為一定是來拜訪你們的呢……”
諸伏高明和他對視一眼。
因為好奇而打開的紙皮袋裡的東西浮現在眼前。他來不及構想太多,隻是本能地按照青年的想法說了下去。
少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尋求認同般依次和父母對視了一眼:“……應該是走錯路了吧。”
“這樣子啊……”真下悟遲疑著拉長聲音“嗯”了一聲,看起來半信半疑的樣子。他和悄無聲息地走回來的赤阪幸對視一眼,看見女性微不可查地搖搖頭後,才淺淺鞠了一躬,“我知道了,那麼,打擾了。”
——九條小姐。
你提前送來的那些東西,是為了這個時刻而準備的嗎……?
在房門合上後,諸伏光才終於找回了些實感。她抱著自己的胳膊,喃喃地重複了青年剛剛普普通通說出的詞:“……槍擊案。”
諸伏老師握住她的手,心裡還隱約有些後怕,卻也想起了一件事:“月井先生說的,最近在忙的事……”
下諏訪町裡並不是沒有警察,但比起城市裡的警察署、警察署下設的交番,下諏訪町裡隻有一處駐在所。
所謂的駐在所,是政府為在偏遠或特殊地區執行勤務的警察所設立的行政設施,附帶有生活起居空間,有需求的話連警察的家屬也可以一並居住,而低犯罪率的下諏訪町,這裡的駐在所實在是太小了,以至於隻有一位年長的警官仍然堅持在崗。
這樣的小鎮每月自然死亡的人數大約在二人左右,而這位年紀和精力都不如以前的月井先生單單在七月底便接連收到了兩起報案。
這件事非常糟糕,但考慮到那位女士的職業,卻也像是早在開始時便寫好的結局。諸伏光在感到難以抑製的不可置信的同時,想到了總掛在她嘴上的小孩子:“……怎麼辦,要和……說嗎?”
“……恐怕不行。”諸伏老師遲疑著和長子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了牛皮紙袋裡堆疊成小山的各色各樣的明信片,“她準備的那麼多的明信片,應該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吧……”
女性捂著眼睛蹲下身,發出一聲嗚咽般的低聲啜泣。
“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諸伏老師輕柔地摟住她,歎著氣對著長子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高明……”
他似乎想要叮囑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諸伏高明卻很明白他想說什麼。
應該告訴他嗎?還是更應該保守秘密?
少年緊了緊握著的拳,扭過頭低聲給出了自己的承諾:“……我不會主動告訴他。”
耐心點,諸伏高明……還不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