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隻是普通地上了兩天課,室內體育館就被布置成了禮堂的模樣。祝賀畢業快樂的橫幅已經掛在了門口,紙折成的小花被用不同顏色的大頭針釘在展示板上,組成一捧又一捧不同的花束。
趕在畢業典禮開始前,係著白線的無數個氣球——這些外型圓潤、有著大肚子的氫氣朋友,飄飄搖搖地頂住了禮堂頂,鋪成一片五光十色的海洋。而前幾日在課上被要求寫下的留言,就係在氣球的尾部,等著典禮結束後被放飛。
狩野稚搬著裝了膠囊的紙箱走進教室的時候,教室裡一反常態的安靜。
似乎是為了即將到來的離彆而感到憂鬱,小孩子們保持這樣的狀態已經長達一周了。這一周幾乎可以說是狩野稚帶他們以來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沒人會因為朋友偷偷帶了零食來吃卻不分享而向他舉報,也沒人會因為午休時搶滑梯而打起來,整個班級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友愛的團體。
“雖然很久之前就問過了,大家也都給過我答案,但既然已經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哪怕是出於儀式感,老師也想再問一遍。”
狩野稚站在教室最前麵,聲音溫柔。
“大家在幼稚園的生活裡,想必一定收獲了很多美好又了不起的寶物。那麼,大家到底準備把什麼珍貴的寶物放進時間膠囊,留給十年後的自己呢?”
“不管是準備交給未來自己的夢想,還是對明天的美好憧憬,哪怕你們隻是把今天最喜歡的零食放進去老師也會認可的。”
雖然是調笑的語氣,但狩野稚說完後,確實看見了有幾個小朋友偷偷摸摸地把桌麵上的東西藏進了口袋。
狩野稚:……括弧笑。
感謝我阻止你們吧。
十年後的你們回想起今天時,一定會因為沒收到發黴腐爛的零食而飽含感激之心的。
青年教師微笑著拍了拍手,就像是他三年前第一天走進教室裡那樣。他看著底下望過來的一張張不再那麼稚氣的小臉,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欣慰和自豪。
總有些路,是跋涉了很久之後驀然回頭才會意識到漫長的。
*
“我稍微有點想不起來KIKI最開始是什麼樣子了。”
昨天晚上在家裡收拾今天要帶來幼稚園的東西的時候,諸伏景光笑著說出了這番話。如果說幼稚園畢業是一段旅行的終點,站在終點線前的時候,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有點記不起來這一切是從哪裡開始的了。
“一開始?”犬井戶締趴在軟綿綿的被褥上,晃著腿看他,“我覺得我沒什麼改變啊……”
諸伏景光努力回憶了片刻。
最開始的犬井戶締,其實並沒有什麼存在感。他看起來不是什麼聰明的孩子,漂亮的臉也被奇怪的發型遮擋住了一半,手上還戴著從不摘下的手套,氣質陰沉又彆扭……是徹徹底底的怪小孩。
但諸伏景光對他身上的一些事很感興趣。
為什麼要留這樣的發型?為什麼一直戴著手套?為什麼和人對話的時候,從來不敢直視彆人的眼睛?為什麼他走路沒聲音?為什麼會和路邊的野貓一本正經地吵架?
好奇心旺盛的人類小孩子接近了他,從人群中把隻擅長孤獨的貓抱回了家。
而貓是一種被馴養後仍然表麵高傲的生物。
於是諸伏景光不自覺地笑起來:“嗯,這麼說起來的話,我也覺得KIKI好像根本沒變呢。”
他翻出向日葵班的名牌,借著明亮的暖色燈光看了看,有點心疼地摸了摸上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的劃痕。
犬井戶締還是像之前一樣看著他,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巴已經枕到枕頭上去了:“你要把這個塞進膠囊嗎?”
“嗯。”
“那幫我把我的也翻出來……”犬井戶締緩慢地動了動,“我記得也放在抽屜裡了。”
“這種時候就不要犯懶了啦……”雖然嘴上說著批評,諸伏景光還是好好地幫他把名牌翻了出來,整整齊齊地用手帕包著放在了另一邊,“還有什麼要拿的嗎?”
諸伏景光為自己爭取到的獨立房間並不算小,他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甚至覺得空空蕩蕩,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塞滿了另一個人的東西。它們和諸伏景光的私人物品交錯著放在一起,染上了彼此的氣味。
犬井戶締趴在他的枕頭上,無辜又可恨地晃著尾巴:“我不知道誒……Hiro,你還要放什麼進去嗎?”
黑發藍眼的小孩子歎氣,“不要抄我的答案啊,KIKI?”雖然是這麼說,但他還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落在犬井戶締耳朵裡時就變成了值得參考的建議,“我還要放一封信。”
床上的大貓不可置信地蠕動起來:“你還要寫信……”
作為班上字最難看的小朋友之一,犬井戶締本能地對需要書寫的東西充滿了抗拒。
“你可以不寫嘛。”另一個寫字不好看的家夥沒好氣地說道。
“嗯……Hiro寫了什麼?”
這不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那封用了好幾張草稿紙,又被用小孩子用最認真的字跡謄抄了幾頁的信在昨天中午就已經全部寫完,用固體膠粘牢信口了。
諸伏景光唯一難以啟齒的理由是……
“……不行,這個是保密事項。”
“欸,連我都不可以說嗎?”
諸伏景光瞪了他一眼,合上抽屜的力道幾乎讓窗戶都跟著震了一下:“不可以!”
“好吧……”大貓焉下去,從善如流地掐死了自己的好奇心,“不說就不說。”
那封書寫全程都避開了一個人的信,正好寫的是有關這個人的。
在那張工整又漂亮、花費了500円從文具店裡買回來的稿紙上,灰色的鉛筆字跡是這麼書寫開頭的。
「致未來的我……」
*
安靜地聽完我的未來規劃後,哥哥隻對我說了一句話。
——未來是屬於你的,就按照你想的樣子去過吧。
他沒有分析利弊,沒有說這件事的難度,甚至連我為什麼有這個想法都沒有過問——他隻說了這一句話,緊接著便告訴了我關於他了解到的有關這個職業的一切。
他侃侃而談,從我知道的說到我不知道的,話語有條有理,雜而不亂。
哥哥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我情不自禁地這麼想著,緊接著便又想起了經常這麼說他的那個人。
對我的時候,哥哥總是顯得很安靜而耐心,但對KIKI的時候,諸伏景光經常能看見他無可奈何的樣子。
KIKI、KIKI。
沒有辦法,那家夥總是不服管教,即使習慣性地模仿我的樣子作出一副對哥哥發怵的模樣,也隻是一點表麵功夫。
他一直這樣我行我素、似乎至今為止不受任何人的影響——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過是假象。
用犬井戶締的話來說,他已經帶上了我的氣味。
那是種奇妙的氣場,是某種不言自明的烙印,是獨屬於我的,我留下的痕跡。
“KIKI——”
這麼想著,我輕快地呼喊了起來,有點頭疼又好笑地看著他從壁櫥裡探出半個頭來,扒著牆困惑地看向我。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作出一副吃驚的模樣,明知故問道。
“啊、呃……唔……”他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來,連尾巴也不安地揚起。
我當然知道原因,那是個很幼稚又很可愛的理由。
但沒必要讓他知道我知道。
我裝作茫然的樣子看著他,但還不到半分鐘——或者是下個呼吸間——他就已經憑借對我的了解看出了我的想法。
唉,沒辦法,了解這件事是相互的。
我能一眼看穿他的同時,他也完全能看穿我,我們兩個甚至有過不說話純靠眼神交流的一天。
他鼓起臉,振振有詞地為自己辯護起來:“如果我幼稚的話,天天想著假麵超人練習飛踢的Hiro也一樣。”
我臉上的笑一僵,情不自禁地問了個讓我下一秒就悔不當初的問題:“……為什麼KIKI知道?”
他理所當然的態度讓我有了種不好的預感,而他的反問無疑是壓垮我羞恥心的最後一根稻草:“為什麼我不知道?高明他們都知道了……Hiro練習的時候聲音太大了啦。”
完蛋了,我想。
起碼有一個月我沒辦法沉下心來觀賞錄像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