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3E03–五月–外柔內剛』(1 / 2)

“我回來了——”

“歡迎回家。”諸伏光推開門迎接兩個放學回家的小孩子,臉上的表情卻不是和溫柔的聲音相配的高興,而滿是藏不住的擔心。

之前以為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好轉起來的事,好像逐漸脫軌了啊……

她在還沒來得及摘下的圍裙上擦了擦手,彎腰挨個摸了摸兩個小孩子柔軟的臉頰,又揉了揉兩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鼓勵般看著他們:“今天發生什麼了嗎?你們看上去都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雖然開學一個月以來兩個小家夥就沒怎麼開心過,但像第一天那樣擺出這樣喪氣的神情還是第一次。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諸伏光的錯覺,總感覺犬井戶締的製服有些淩亂,頭上的小馬尾也像是散開後重新紮起來的。

諸伏光仔細看了看,確定那就是犬井戶締自己紮起來或者喊諸伏景光幫忙紮的。

沒辦法,早上的時候還是她幫小孩子梳的頭……

要說嗎?

晃著小馬尾的小孩子轉頭看向同伴,而同伴沉默著看了他一眼,於是他心領神會地抿著唇一言不發,沉默得就像是鋸了嘴的葫蘆。

“KIKI……”諸伏光明顯看見了兩個人的眼神官司,不由得好氣又好笑。

*

在這種地方的學校,就像是無比直白的小社會一樣,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潛規則。其中有一條就是這樣的——

如果被人欺負,那一定是因為受害者不行。這個不行,可以是不夠聰明,也可以是不夠漂亮,甚至可以是不夠有錢、不夠會社交……總而言之,被欺負是你自己的錯。

在這種情況下,找老師、家長都是沒有用的。

班級本身便是一個尖角橢圓形的社群結構,被欺壓者位於食物鏈底端的最下遊,遊離於社群外圍的家長和老師或許可以直接插手,但除了讓當事人被徹底孤立不會有什麼用。

在犬井戶締或有意或無意地拒絕了所有想跟他一起玩的邀約後,他便被自然地排除出了本班的社交群,一年A班的大部分男生開始聯合起來孤立他——剩下的那小部分和女生一起,不參與也不反對,隻是在必要的交流外從不和犬井戶締對話。

一開始是各種煩人的小手段。

從故意碰掉桌上的東西開始,到故意把水灑過來,甚至是把上交的作業本丟在廁所的水池裡,讓老師在上課前總是要特彆詢問犬井戶締作業的事……

諸伏景光炸得比犬井戶締還快。

犬井戶締還能忍忍,覺得無所謂,但看上去溫溫柔柔更好說話的諸伏景光,真實性格偏執又充滿了正義感,是兩個人中絕對無法對不公正視而不見的家夥。

至於和不公正抗爭的結果嘛……

趁著媽媽的視線在犬井戶締身上打轉,諸伏景光快快地推著他跑上了樓,連鞋子也沒來得及擺正:“沒什麼事啦,媽媽不用擔心。”

女性一時不察讓他們跑掉了,隻好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狼狽逃竄的背影:“跑慢點,不要摔了!你們一會要記得下來吃點心哦?今天是你們最喜歡的那款——”

“是——”

等合上房門,諸伏景光的臉就垮了下來。

犬井戶締看了一眼唉聲歎氣的同伴,選擇先去打開窗戶。春天的風和煦又溫暖,帶走了房間裡沉悶的空氣,卻沒能帶走籠罩在諸伏景光心裡的烏雲。

他順勢趴在窗戶旁邊看了一會街道上的行道木,才回過頭來:“Hiro,剛剛為什麼不讓我說啊?”

“因為我們打輸了啊。”諸伏景光掀起上衣,低頭看了一眼印子消下去後白皙的腹部,“現在說的話,絕對沒機會打回去了。”

說來有點難以啟齒。

今天諸伏景光受的最重的傷不來自他人,而來自於自重——出於一種學習和大膽實踐的精神,他嘗試了一下假麵超人的招牌正義飛踢。

嗯……

他深刻地檢討了一下自己。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每到打鬥場景屏幕下麵都要滾動“危險動作,請勿模仿”的原因吧。

犬井戶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湊過來了,好奇地摁了摁先前一片青紫的地方。拜他所賜,諸伏景光下意識地又吸了一口冷氣:“……乾什麼?”

“稍微有點好奇。”犬井戶締滿臉遺憾地看著他把衣服拉下去。諸伏景光瞪著他,甚至有點警惕地把衣角掖進了褲子裡,生怕某人繼續湊過來嗅探,“為什麼我舔的是臉,你身上的傷卻也跟著好了呢……”

“你問我?”諸伏景光有點嫌棄地看著他,“我還想知道你為什麼會打不過他們呢。”

……啊,被瞪了。

犬井戶締裝作若無其事地背手:“因、因為我是好孩子……?”

諸伏景光:……

他表情格外微妙地看著麵前的友人,拉長了聲音:“好好說話,KIKI,不然明天我就不去幫你了。”

“請務必不要丟下我。”犬井戶締毫無骨氣地迅速道了歉,“對不起,是我不會打架……但那又能怎麼辦嘛,我就是不會啊。”

他說著說著竟然理直氣壯了起來:“我又沒跟彆人打過。”

“我也沒跟彆人打過啊。”諸伏景光鬱悶地摸了摸唇角,今天放學時,那裡剛剛被人揍了一拳——雖然他打回去了,還打得更狠,但疼痛不是能被抵消的。

哪怕傷口已經好了,他現在也還感覺隱隱作痛呢……

“說到底,我是四肢著地的生物嘛。”犬井戶締幽幽地說,“不讓我用牙齒,也不讓我用爪子的情況下,我會打架才奇怪吧……”

諸伏景光犀利地指出了一件事:“可是KIKI明明吵架也沒吵過貓。”

犬井戶締:……

他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又看了一眼諸伏景光完好無損的臉:“還痛的話,我再幫你舔舔怎麼樣?”

“不用,都已經好了。”諸伏景光堪稱冷酷地瞥了他一眼,看起來像是電視裡常見的那種□□殺手,連那雙藍色的貓眼似乎都沉了好幾個度,“那幾個家夥可比我慘。”

犬井戶締有點怵他這個表情:“……你怎麼現在還在生氣啊,Hiro?”

諸伏景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毫無自覺的某人:“是你脾氣太好了,KIKI!那群家夥竟然胡亂剪你的頭發……我現在想到都火大!”

身為男孩子卻留了長發,因此被班裡同學各種嘲諷的小朋友摸了摸自己的發尾,扭過頭看了一眼。

“……其實我也很生氣啊。”他小聲說著,又撚了撚雪色的發尾,神情變得不自信起來,“不過,是不是重新染回去會比較好呢……”

諸伏景光抱起手臂看他,冷靜地問:“KIKI是覺得染回去就沒事了?”

“總是比現在好的吧……幼稚園的時候就沒那麼多事。”

“也就是說,你想息事寧人嗎?”諸伏景光指出了他想法的本質,“在這種情況下?”他細數了一圈犬井戶締最近遭遇的事,“頭發被剪,作業本被丟,被關進廁所隔間,體育課被推——”

“我好不容易才叫你不要用染色劑的,結果你寧願跟他們妥協?”

犬井戶締焉噠噠地垂下了頭,一頭白毛跟著晃了晃,每一根發絲裡都浸滿了沮喪:“是……知道了。”

諸伏景光當然也不是真的在生他的氣——好吧,可能多少有那麼一點氣他不爭氣,但總體而言他的怒火還是衝著該對著的人的。

黑發藍眼的小孩子哼了一聲,還是溫和地拉過了同伴的手,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安慰:“好了,沒關係的,頭發很快就會長長,到時候又會變得好看了……我們下去吃點心吧?”

他摸了摸同伴毛茸茸的頭,聲音溫柔下來:“今天我的份分你一半。”

*

哪怕對於犬井戶締來說,他都覺得諸伏景光會幫他打架是件讓人吃驚的事。

當然不是說諸伏景光是會丟下朋友逃跑的人,但對警察來說,麵對打架比起下場幫忙,製止爭端才是比較合理的方案吧?

而諸伏景光看到打架現場後,甚至連一秒鐘都沒有遲疑。犬井戶締還是第一次從他臉上看見那麼強硬的表情,像是某種蓄勢待發的貓科動物一般,充滿了銳利的攻擊性。

讓人心安的攻擊性。

——一個小秘密,犬井戶締實際上不喜歡自己這位朋友的職業規劃。

警察?公安?

那是可以為了大部分人而毫不猶豫地犧牲掉一部分人的“絕對正確”的存在。在100和1的天平上,在10000和1的天平上,在10000000和1的天平上,他們一定、必須、絕對會選擇大多數。

犬井戶締見過對策室的公安們工作時的情形。他被沙耶抱在懷裡,被公安們當作無辜的群眾保護起來,沒有人懷疑他,甚至還有女性公安特意帶了毛毯和糖果來安慰他……

他卻仍然害怕得止不住地發抖。

裹在身上的毛毯足夠柔軟,女性的手也隻是指尖有些微涼,實際上安撫地摸他的頭的時候感覺到的還是乾燥和溫熱,但犬井戶締卻隻嗅到了同類們的血腥味。

為了多數人而去犧牲少數人,太正確了、太可怕了。

而更可怕的是……

陰影下,小孩子暗金色的瞳孔逐漸產生了變化,由圓到尖銳,最後在豎瞳和圓瞳兩種形狀中反複顫動、改變。

他沒有一絲一毫被選擇的自信,他一定會被拋棄。

可是……

諸伏景光忍著撕裂的唇角,小口倒吸著冷氣的時候,卻還是不忘緊緊抓住犬井戶締的手。他小聲笑起來:“為什麼你一副很吃驚的樣子?”

犬井戶締默不作聲地抓緊他。

“是哪裡很痛嗎……?”被他一反常態的表現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諸伏景光慌亂中就近找了個無人的樓梯間就要掀開他的衣服檢查。

“不是啦。”犬井戶締摁住他的手,在諸伏景光困惑的視線裡沉默了一下,移開視線,“……Hiro,我以為你會叫我不要打的。”

“你那是打架嗎,你那是被打。”諸伏景光下意識地吐槽了一句,才擰著眉頭,像是剛剛聽懂犬井戶締在問什麼一樣,滿臉的不理解,“你在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

他認真地看過來的時候,那雙冰藍色貓眼裡的光明亮得幾乎要刺痛犬井:“我當然要先保護你啊。”

“這可是男子漢的承諾!”

*

鬥毆事件雖然沒有被老師發現,卻很快便在小孩子的社交圈裡傳播了起來。

秉持著稀薄但確實存在的幼稚園情誼,西園寺拜托外守有裡送來了一個小小的噴瓶,不知道裡麵裝了什麼,隻說是「絕對能夠打敗壞孩子的秘密武器」。

辣椒,絕對是辣椒……!

“那家夥是想先殺了我吧……”有人紅著眼睛,含著眼淚喃喃道。

湊近嗅了嗅瓶口後,犬井戶締不停歇地打了十分鐘的噴嚏,眼淚和鼻涕就沒停過。

“禮、禮貌一點,總之,先說句謝謝吧,KIKI?”諸伏景光看了看外守有裡不善的神情,磕磕絆絆地說著戳了戳犬井戶締,“辛苦你跑一趟了,有裡。”

“咕唔……不要。”壞貓吸著鼻子搶走了他的手帕,眼淚還倔強地在眼眶裡打轉,“你和這東西都離我遠點。”

被勒令帶著瓶子離他十步遠的諸伏景光乖乖地照做了,隻不過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好奇的貓性性格……於是在上風口的小孩子好奇地擰開瓶子看了看,一邊看還一邊發出了不同的意見。

“除了辣椒,感覺還有芥末和胡椒粉誒。”

犬井戶締張著嘴僵持了片刻,感覺有一個巨大的噴嚏卡在了半路。

他張口又閉口,來回努力多次後,發出了威脅的聲音:“……今晚我非得把這個加到你的飯裡不可,混蛋Hiro。”

不好說西園寺的秘密武器到底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但諸伏光被一通電話叫到學校去的時候,想必心情不是很美妙。

在得知原因是打架——她聽到這裡的時候臉色十分精彩,既不可置信而懷疑,又覺得這個理由和她觀察到的某些現象不謀而合;而等一年級A班的櫻田老師把受害者們帶過來的時候,她的臉色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諸伏光對著幾位鼻青臉腫、眼睛紅紅的小孩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滿臉複雜地拉過了同樣神情複雜的老師:“……都是景光和犬井做的嗎?”

櫻田老師當然接收到了她的懷疑。

中年男性推推眼鏡,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準確來說,是諸伏君一個人做的,犬井君好像不太擅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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