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兩隻貓貓圍著圍裙,笨拙地踩在椅子上洗完碗筷後,時間已經來到了下午。
室外溫暖的日光彰顯著今天是正月裡難得的暖冬,屋簷邊的雪隨著溫度上升漸漸融化,上方的積雪時不時砸在平坦的地麵上發出一聲巨響。
懶散的貓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決定宅在家裡發黴。
“這種天氣,出去露營的話會是什麼感覺呢……”諸伏景光幽幽地說著,長長地歎了口氣,“好無聊啊。”
他剛剛把家裡的門窗都敞開了一半,現在屋內滿是夾雜著清冷氣息的冬風,怕冷的某人整個縮在被爐裡,隻有毛茸茸的黑色腦袋露在了外麵。
唉,冬天就是這樣的,不通風的話在房間裡會覺得悶得要命,一開窗風又冷得能叫人打哆嗦。
於是聰明的貓貓學會了盲扒橘子、邊吹風邊保暖的一套高端操作(都得趁著哥哥不在),而不聰明的貓貓還犟在被爐外麵,用凍僵的小貓爪一點點和橘子皮搏鬥。
“感覺會很冷吧。”降穀零說,“你不是在看書嗎,還會無聊?”
他一邊說著安慰的話,一邊把酸得他要炸毛的那瓣橘子艱難地咽下去,還剩下的大部分則被他不動聲色地推到了諸伏景光麵前。
“書有點看不進去……咦?謝謝,不過我可以自己扒。”諸伏景光不疑有他——主要是他的位置看不見降穀零的表情,而金毛貓貓在剛剛那個瞬間把畢生的忍耐力都用上,就為了壓製聲音裡的扭曲。
藍眼睛貓貓扒拉過那個殘缺了一點的橘子,毫無懷疑地掰下一瓣就塞進嘴裡,心裡還有點不好意思:“Zero,晚一點……呃……!”
諸伏景光:……
他勉強咽下酸澀過分的汁水和果肉,轉過身去相當不客氣地踢了已經開始笑的降穀零一腳,在金毛貓貓理虧的疊聲道歉裡指使他從廚房裡“拿個漂亮的碟子來”。
降穀零順著他的意思拿了一個來,卻不太理解他要做什麼。
……總不會是要把酸的都留下來報複他吧?
諸伏景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兩個壞蛋拋下我……拋下我們去露營這件事,絕對不可以這麼輕飄飄地就過了。”
降穀零偷偷鬆了一口氣,嘴上卻還不依不饒地說著像樣的抱怨:“是你自己不去的,還拽上了我。”
諸伏景光冷笑一聲,從被爐裡探出身來,掰了兩瓣擺在碟子裡後,剩下的全部都塞進了他的嘴裡。
“唔呃……”金發男孩子漂亮稚氣的五官皺成一團,而諸伏景光欣賞了一下他的這幅表情後,寬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溫溫柔柔地鼓勵起來,“加油,Zero!我們趕緊多扒點橘子,酸的都可以留下來塞碟子裡給KIKI和高明哥哥!”
降穀零小聲嘟囔了一句“兄友弟恭”,然後搶在諸伏景光把矛頭對準他之前快快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扒起了橘子。
諸伏景光:總覺得剛剛有人在說壞話。
他狐疑地看了看降穀零幾眼,還是沒追究。
*
這次買的橘子實際上味道大部分都不錯,因此即使吃光了小半箱,兩人也沒能塞滿一個碟子。
諸伏景光仍然有點可惜,但不管是他還是降穀零都已經吃不下去了,再為找酸橘子而扒的話,他自己都下不去手。
“Hiro——”金毛貓貓有氣無力地喚了一聲,嗅了嗅自己和橘子皮一個味道的指尖,“可以了吧?”
“嗯嗯,可以了。辛苦Zero了——來!”諸伏景光一邊“嗯嗯”地應著,一邊隨手從眼前的碟子裡拿了一瓣就想塞給降穀零。
降穀零:……
金毛貓貓推開他寫滿了險惡用心的手:“一個當我不會上兩次的。”
“咦……抱歉抱歉,隻是意外。”諸伏景光忍著笑放了回去。
經過半小時的努力後,洗得乾乾淨淨的小瓷碟裡現在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溜的橘子瓣,它們按照從大到小的順序,鋪滿了從魚頭碟到碟尾的瓷麵。這些看起來晶瑩水潤,連白色脈絡都被細心剝下的橘瓣,每一瓣都含著足以讓犬井戶締在家裡就地一躺的魔力。
諸伏景光把它們推到矮桌上,又調整了一下角度,“大功告成——”他緊接著歎了口氣,語氣裡一點都沒有剛剛的興致勃勃,反而充滿了無事可做的鬱悶,“接下來做什麼好?”
“新年能做的有意思的事都做過了,好無聊。”他無所事事地在地上一躺,又鑽進了被爐裡。
雖然沒事做,但其實不覺得無聊的降穀零和他對視了一會。
諸伏景光:“說起來,KIKI給你的新年禮物是什麼?”
除了每人都有的毛衣,犬井戶締應該還另外送了一件才對。他今年給哥哥的是金色*的書簽,給自己的是金色的小飾品,掂起來沉甸甸的,被諸伏景光仔細收了起來。
降穀零“啊”了一聲,麵色一言難儘。
讓諸伏景光客觀描述一下的話,他看上去像是想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事一樣,突然變得難為情了起來,連眼神也在不自覺地躲避。
諸伏景光盯著他,目光銳利得宛如發現了獵物的黑足貓。
“隻是本相冊而已……”降穀零把額頭抵在矮桌上小聲說。
隻是本拍滿了他和諸伏景光,他卻完全不知道拍攝者什麼時候拍攝的相冊而已。
……黏著係好恐怖。
而且,他那個時候真的有笑得那麼笨蛋嗎?太丟人了……明明想著儘可能成熟一點的!
完全不知道金毛貓貓內心的悲鳴,諸伏景光“嗯”了一聲,高舉輕放,略過了這個話題。
他想了想,突然問道:“Zero,你要不要看看KIKI以前的相片?”
降穀零豎起耳朵:“可以嗎?”
想著犬井戶締的那些照片,諸伏景光坐起身,堪稱是興致勃勃地拍板道:“當然可以——我早就想給你看了!”
關於KIKI的年齡之謎,是時候迎來解答了!
*
貓和貓的冬天是不一樣的,大貓和小貓的冬天也是不一樣的。
諸伏高明收到景光發來的詢問相冊在哪的簡訊前,他和犬井戶締兩人剛剛下了轉乘的巴士,頂著冬天的太陽走了好一會——原諒他們兩個誰也不記得具體的時間,在這樣的太陽下走路實在是又冷又熱,倘若看著鐘表隻會更感艱難。
好在數十分鐘的公路後,他們終於跟著指示牌在朝霧高原的管理處登記入場,從容物色起了搭建帳篷的場地。
朝霧高原位於靜岡縣富士宮市北部,坐落在富士山的西邊山腳,也是富士箱根伊豆國立公園的一部分。這裡平原廣闊,半身積雪的富士山山景一覽無遺。可惜秋天還金黃色的蒲葦草原如今已經枯槁積雪,難以想象當時的美景。
同樣是著名富士山觀景地的田貫湖也位於朝霧高原,從朝霧高原的露營地南下穿過林間小路即可到達。無風時的湖麵宛如明鏡一般,能在其中看到另一座顛倒的富士山,這樣的景象是不少旅遊雜誌上的常客。
朝霧高原露營場本身則在富士山西邊朝霧高原山穀裡,是一整片空曠的穀內草地,旁邊還設有租賣設備、食材的房子外觀如同微笑著的人一樣的店鋪。
麵對著這樣壯闊的美景,隻讓人感覺心曠神怡。
……這次就算了,下次還是把景光也叫上吧。
年輕的兄長拉了拉脖子上的圍巾,呼出一口氣後摸出震個不停的手機,稍稍看了幾眼後便拽住了已經想拋棄行李去跑個來回的犬井戶締:“KIKI,稍等,我回個信息。”
白毛國中生盯著遠處跟著主人出來露營的柴犬,眼睛一眨不眨,毫不走心地詢問道:“Hiro發來的?”
“嗯……是的,好了。”
諸伏高明點點頭,不緊不慢地收起手機,扭頭看向犬井戶締:“KIKI,我們要先搭帳篷才行。”
在他組織語言回信的時候,國中生的目光已經從柴犬移到了那戶人家帳篷前點起的篝火上,而諸伏高明實在是足夠了解他——
犬井戶締依依不舍地看著趴在自己的小椅子上烤火的柴犬,不死心地指了指:“高明,能不能先搭那個?”
諸伏高明仍然想拒絕他。
理想的步驟是先搭建帳篷,這樣他們背著的行李可以減少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也可以有地方放;接著才是整理出可以帳篷外休憩的地方,擺好月亮椅,搭建篝火準備午飯——
……等等,他們不是帶了便攜式瓦斯爐嗎?照明的話也買了露營燈才對。好像沒有搭建篝火的必要啊。
他驟然陷入沉思的時候,犬井戶締還在可憐巴巴地拽著他的衣服撒嬌,完全不顧兩人日近相近的體型:“高明高明——我們弄那個嘛!”
諸伏高明:……
“我今天會很乖的——明天也會!接下來的一周都聽你的!”
諸伏高明想了想自己寫下的學習計劃,豎起食指輕輕擺了擺:“一個月。”
犬井戶締猶豫了一瞬間,便立刻聽到了退堂鼓的聲音。
一周也就算了,忍忍還能過,一個月可是三四個一周啊……下次帶景來這邊玩再生火好了!
諸伏高明卻一點都不擔心自己釣不上來這隻貓,淡定地加碼:“今天燒烤的肉你選,吃多少都可以。”
犬井戶締火速成交,尾巴幾乎都要搖上天,聲音甜蜜得不像是變聲器中的男孩子:“好~”
諸伏高明摸了摸他湊過來的腦袋,“這裡不能在地麵上生火,我們得先去借個架子,再買一點柴搬回來。”他說話間,嗬出的白霧順著溫和的話語消散在暖冬的午後,“KIKI在這看著包,我去吧。”
“好——”
*
隻需付出一點金錢就能買來一大捆乾枯的柴禾,而用作引燃用的乾枯的草滿地都是。在準備好了架子、燃料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搭建篝火了。
根據書裡說的步驟,首先需要點燃較細的柴禾,將它們搭成合適的形狀,接著逐漸加入較粗的柴禾,記得要留出補充柴禾的空間……
在搭建篝火的第一步諸伏高明就停了下來。
他沉思著取出胸前口袋裡放著的當時的購物清單,旁邊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的犬井戶締,兩個人都坐在包裡取出的月亮椅上。
諸伏高明默不作聲地一項項核對了起來。
“怎~麼~了~?”還在期待篝火的國中生說話都像是在唱歌。
諸伏高明瞥了他一眼:“……我記得是寫了打火機的。”
“嗯?對呀,就在這裡。我作證,我看見了~”犬井戶締拖著椅子向諸伏高明的方向靠過去,直到椅子的金屬支架部分碰撞到一起,發出了清脆的金屬音才停下。他大半個身子探過去,幾乎壓在諸伏高明的身上,完全沒覺得自己是沉重的負擔,“這裡這裡!”
諸伏高明難得沒在乎他的行為舉止合不合禮,隻是沉默著把掏空了的包又掏了一遍,看起來恨不得直接對著地麵抖抖看。
“高明在找打火機嗎?”犬井戶締眨眨眼,“可是我們沒買啊。”
諸伏高明:……
在一陣沉默過後,諸伏高明跳過第一步,按照其餘的步驟搭起篝火。等篝火穩固,他才想起來點燃的問題般,從旁邊抽出一根細木棍纏上助燃的枯草,若無其事地遞給了犬井戶締。
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國中生遲疑了一下,頭頂冒出一個小燈泡。他爽快地湊了過去,裝模作樣地把手放在木棍兩邊擋風,深吸一口氣:“啊嗚——!”
伴隨著小小的爆裂聲,洶湧而出的橘黃色火焰順著風從他口中吐出,諸伏高明仿佛又回到了正午時的朝霧高原,那個他剛從車廂裡走出來的時刻。
*
犬井戶締縮在月亮椅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從微弱的火苗開始,慢慢升起直到變成吞沒整個篝火堆的巨大火焰。
乾柴裡似乎夾雜了有些潮濕的柴禾,在燃燒過程中發生了微弱的爆裂聲。
瑩黃色的露營燈和橘紅色的火光點亮了整個山穀,一月的夜晚,這裡最低氣溫能達到零下,但在這樣暖色的光線下仿佛也不算多麼寒冷了。
諸伏高明在用提前準備好的調料醃肉,準備待會將它們串起架到火上烤,而犬井戶締……
他一向被某位理論上的馴獸高手勒令遠離生肉,因此隻好巴巴地坐在椅子上,探頭探腦地等待。
露營新手所謂的午飯,最後看來還是要變成晚餐。
犬井戶締餓得直歎氣,又不敢出聲,畢竟諸伏高明臉上的黑灰他是全責——國中生裹著毛毯在空間狹窄的椅子上翻來覆去地打了幾個滾,最後實在是窮極無聊地把自己倒了過來,腳搭在靠背上,仰頭望著天空。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之前那種敞亮的感覺消失不見。從開闊無雲的天空開始,整個世界都在被逐漸籠罩進一層暗幕中,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
顛倒過來的富士山顯現出一種微黃的焦褐感,又像是曆經多年歲月的舊照片,在漫長的黃昏過後,天色從地平線上開始逐漸泛起了一層又一層淺淡的藍。在這抹藍色反複塗抹加深之後,仿佛有誰不太滿意,又加入了夕陽的餘暉勾勒出深深淺淺的紫,夜色便這麼被攤開在天空中。
周邊並不安靜。
夜風送來了彆處交談的聲音,每個人的聲音裡都帶著笑意,和烤熟了的沾滿香料的燒烤氣息一起,組合出心滿意足的幸福感。
但周邊又太安靜了。
那些細碎的帶著笑的低聲細語完全沒能進入犬井戶締的耳朵,哪怕頭頂的滿天星河跟著竊竊私語,他也隻聽得見身邊篝火的燃燒聲,身旁人穩定而溫柔的心跳和呼吸被放得無限大。
犬井戶締望著天空愣神的時候,身旁的鍋噴發出陣陣水汽,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音,湯煮開了。
諸伏高明取下便攜式瓦斯爐上架著的鍋,將提前熬煮過的渾厚牛骨湯夾著爛熟的白蘿卜一人乘了一碗,又站到犬井戶締的麵前,和倒著望天的孩子氣國中生對視。
“KIKI,可以開飯了。”
似乎是圍繞著篝火忙了很久的緣故,諸伏高明已經把圍巾脫了下來,隨意地搭在椅子上。他現在隻穿著兩件衣服,外套敞開著通風,手套也早就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