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用上班,為什麼要起那麼早,還會自言自語說今天要去取藥……?
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波稻解決了他的疑問。
“就算是醫院,藥也不會用不完啊,總是要進貨的嘛。”她說,“青島他們有個小推車,上麵還有能保鮮的冰箱,每次都推那個去拿的~”
既然黑兔已經消失,無論犬井戶締多不理解它引自己到這裡的目的,都隻能停在這裡開始搜尋,直到兔子覺得他得到足夠的信息,重新出現指引他的下一步。
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
“雨來得好快——!”
兩個人輕手輕腳地從窗戶裡鑽進醫院,還沒來得及甩乾發梢上的雨珠,犬井戶締便忙手忙腳地掩上了窗戶,將傾盆而下的驟雨擋在了身後。
這場雨來得又快又急,即使早有所覺的犬井戶締也沒反應過來,幾乎是直愣愣地站在那被澆了個透。
波稻放開一直抱著的手鞠球,隨手擱在地上,全身心投入了扒拉著黏在臉上的發絲這一艱難工作,拚命眨著被雨打得霧氣蒙蒙的眼睛。
在這方麵經驗豐富的犬井戶締倒是沒有手忙腳亂,輕車熟路地三兩下便蒸乾了自己的毛,又大概打理了一下,亮閃閃的貓便嶄新出爐。
他滿意地甩了甩腦袋,欣賞著重回飄逸的長發。
“嗚……”
波稻還在揉眼睛。
犬井戶締低頭看看胡亂摸索著就快給他表演一個盲人自強的女孩子,好笑地幫著擼順了毛,在尾巴和衣服裡糾結了一下後,無可奈何地貢獻出了自己剛剛乾燥好的衣服給她擦眼睛。
借著他的衣服擦了把臉後,波稻試探性地睜開眼睛,終於長舒一口氣:“……得救了。”
“不客氣喵。”
一邊說著客套話,犬井戶締一邊慢慢慢慢、試探性地扯回自己的衣角,背過身避著波稻有點心疼地又烘乾了一次,仔細地檢查過確認上麵沒什麼痕跡才放下心來——他倒不想顯得小氣,但這可是為了旅行高明特意拽他去買的新衣服——好吧,貓就是有點小氣。
他不動聲色地拍平,微微往後挪了兩步,若無其事地問起彆的事:“說起來,波稻,現在下大雨了,萬年青濱那邊有能避雨的地方嗎?”
“海灘的話,我記得是一覽無餘的地方……”他回憶了一下之前站在高處俯瞰的景象,“會被淋得很慘吧。”
“那個附近有海之家,應該有賣傘的吧?”波稻頂著被烘乾後不由分說地蓬起來的頭發,慢慢歪了歪頭,“啊,我說的不是日鶴家的海之家,是那種海邊的店啦。”
南方家開的民宿,名為“海之家”,而最常見的海灘邊的小店,通常也會叫“海之家”——很難說是單純的巧合還是南方家的長輩在起名的時候偷了個小小的懶。
“……海邊的店會賣傘嗎……”犬井戶締明顯有些半信半疑。
“肯定會的啦,太陽傘也是傘嘛。”波稻理直氣壯地回答後,一本正經地詢問,“報告犬井警官,潛入已成功!我們要從哪裡開始搜查好?”
第一次被人稱為警官的犬井戶締:……
“……你說是平常天天蹲在神社裡,沒什麼人參拜,也沒人找你玩,非常無聊,但其實你根本是一直在看電視吧,波稻?”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肥皂劇是一年一個套路,每年新誕生的都會以碾壓之姿乾掉前輩,但警察、偵探職業相關的電視劇一直相當火來著。最長壽的那部,似乎是從他小時候就開始連載放送了,主演和卡司都換了好幾套了,至今竟然仍然活躍在舞台上。
波稻義正言辭地否認了他的猜測:“才沒有——你不是去看過了嗎,神社那邊不通電、也沒有信號的!”
她的話聽起來很合理。
除了一件事。
波稻每次進食,將彆人的人生記憶細嚼慢咽、仔細回味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在觀看他人的走馬燈,又何嘗不是一種獨特的觀劇體驗?
同一部電視,礙於客觀時間,再有空的人也隻能看個數十遍,而波稻卻可以無數次地觀看,以不同的視角去體會,聽見不同人的觀影心得……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波稻積攢的那些人生經驗,完全足夠她現場拉起一支教團。
“警官警官,我們到底從哪裡開始好?”
半信半疑的犬井戶締看看她,又看看牆上釘著的消防疏散圖,目光看似沉思,實際上本人的頭腦已經放空了。
這個問題……挺好的。
好就好在他也不知道答案。
在兩人——波稻滿懷著信賴,犬井戶締不自覺逃避的對視中,從走廊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了漸漸變大的急促腳步聲。
那是鞋跟落在瓷磚上時發出的清脆的足音。
犬井戶締聳了聳鼻子,嗅到了那份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氣味。他的眸色逐漸變深,瞳孔縮成針狀。
小型滾輪轉動時碾在地上時的急促音本就會讓人不自覺提起注意力,配合上醫院的環境和氣味,本能地會讓人聯想到某種緊張的急救場景,而轉向時缺少潤滑的滾軸所發出的乾澀尖叫更會加深這份緊張。
異種們深金褚色的瞳孔和血色的瞳孔同時轉動,像是無機質的玻璃球般冰冷,透徹而空無一物。
在這一瞬間,外表可愛的幼女和綺麗的少年褪去了人類的那層外皮,露出底下非人的本質。
銀白色的金屬推車從走廊轉過彎的瞬間,幼女溶化為黑暗的影子,而少年披上透明流動著的外衣,無聲無息地向著牆壁的方向後退了一小步,空出了足夠一人過的空間。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雙手自然下垂,如同建築那般自然地存在於此。在認知上的不存在與物理上的存在之間,那雙玻璃球一樣的眼珠轉動,向著青島真味投以凝視。
無知無覺的護士推著小推車,快步向著異種們走來。
一步、三步、五步……
她自然而無意識地轉動了一下車頭,無知無覺地從原本筆直貫穿走廊的中線上偏移開來。四個滴溜溜的滾輪碾過濃稠的陰影,明明是如同摩西分海般的奇跡出演,一向虔誠的教徒卻沒能看見這一幕,自然也無從發覺自己已經進入了怪物們的視野——
她的神並不眷顧她也說不定。
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這島上的神如是發問:
“那是……什麼?”
“她推著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