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5E46–Day.6–神不在此』(1 / 2)

降穀零很快便意識到,犬井戶締想要讓他離開日都島的決心是何等堅定。

一向懶懶散散的貓這次行動力極強地問南方龍之介借來了雨具不說,連地圖和指南針也在少年困惑的表情裡一並借走——甚至不僅如此,他事無巨細地連渡輪的航線也問得清清楚楚,等一切準備就緒,便帶著滿臉無措的降穀零出了旅館。

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可正因為這樣,降穀零越發不解,甚至生出了些惱怒。

“如果真的不想讓我留下來,”因為天氣原因,他披上了犬井戶締借來的不怎麼合身的雨衣,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像是隻焉焉的貓仔。不過雖然穿著避雨的雨衣,他仍然被擔心他淋雨的犬井戶締抱著走,無論是身上的雨衣還是腳下的運動鞋都沒有沾上分毫雨滴,“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我抓出來?”

他紫灰色的下垂眼裡滿是難過:“你明明就知道我在那吧……”

他說的話邏輯自洽,似乎沒有什麼不對,犬井戶締聽完卻有些愣神,不自覺地緊了緊抱著他腿彎的手,喉嚨裡像是塞了塊融化的糖塊,黏黏糊糊又苦澀難耐,說不出話。

也許是因為不久前才見了九條鞘的化身一麵,犬井戶締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非常久遠的事。

被隨手丟進抽屜裡的遠足通知單,對此一無所知的鞘,剛好在遠足日安排了工作的鞘……以及,無論怎麼要求帶上他都被拒絕,最後被丟下隻能一個人去參加親子遠足的他。

鞘並不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遠足的事,為了拯救素昧謀麵的陌生人而在那天接下了重要的工作——是犬井戶締自顧自地以為她會像其他事那樣未卜先知。

但鞘不是女巫、預言家之流,她不像犬井戶締心中那樣萬能,無法事無巨細地看見未來,窮儘全力也隻是從命運的洪流裡看見自己早已注定的終局,並無可自拔地深陷其中。

對於此刻的降穀零來說,他大概扮演的就是鞘的角色。

可犬井戶締的嗅覺和聽覺也不是什麼都能解決的萬用法。他的房間裡有著降穀零的氣味是正常的,因此並沒有在意;追出走廊後,沒有捕捉到清晰的氣味軌跡也是正常的,因為他知道降穀零如果要隱藏就必然會想辦法收斂痕跡——

而在緊張的時候,比起細微又瑣碎,需要仔細辨彆才能認出的屬於降穀零的呼吸和心跳,更為響亮的是自己的心跳和脈搏。

如果不是確認直到起床的前一秒降穀零還摸了摸他的尾巴,被尾巴不客氣地揍了一下,如果不是在洗漱時看見了結伴而行的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忍不住抓著他的臉看了看,納悶為什麼同樣是困倦得一直打哈欠,景臉上掛著黑眼圈他卻沒有……

但即使無比確定他的安危不是問題,在臨離開旅館前察覺到他的消失後,犬井戶締心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還是最不切實際的那個。

說著喜歡我的你,會像鞘一樣丟下我消失嗎?

……

“……你真的想留下來、Zero?”犬井戶締望向他紫灰色的眼睛,仿佛在這個瞬間,看見了曾經的自己的影子。

一樣的執拗,一樣的不知變通,一樣的笨蛋。

隻不過,當時的鞘拒絕了他。

“我留下來,會很讓你為難嗎?”因為姿勢關係,被抱著的降穀零微微低頭。他倔強地看著犬井戶締,秀氣的眉毛皺在一起,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不明顯的難過。

為什麼要拒絕呢?

當年的鞘拒絕他,是因為擔心無法保護好他,而今天站在這裡的是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妖怪——

犬井戶締聽見自己的聲音,沒有被暴雨所掩蓋,沒有被狂風所吹散:“……如果真的想留下來的話,那就隨你喜歡吧。”

“我會保護好你。”他說,“不用擔心。”

*

“你在這裡啊,犬井君。”

從視線看不到的死角處,傳來了一個輕柔而沙啞的女聲。

早早聽見了風聲的犬井戶締無動於衷,被他抱在懷裡舉著傘的降穀零卻本能地回了頭。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後,他一邊飛快地紅了耳尖,難為情地彆扭著想要下去,一邊對這個意料之外的來者感到吃驚。

從雨裡走來的不是彆人,正是青島真味。

她穿著一身不該穿出醫院的白大褂,對幾乎要掀翻日都島的暴風雨無動於衷,一頭長至腰間的漂亮金發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也不在乎,仍由其吸滿了水,沉重地搭在肩頭。

透過白色傾斜的雨幕,降穀零定定地看了她一會。

對這個和犬井戶締有著仇恨淵源的女性,他的態度稍微有些複雜。

可無論是怎樣的罪犯……

他低頭看了看犬井戶締冷淡的表情,意識到他似乎是打定主意裝作沒聽見後,抬起頭看向青島真味,神情複雜而警惕,但到底是遲疑著開了口:“青島小姐……”

“……”

青島真味漠然地看著他,對這個名字沒有表現出丁點回應的意思。

這家夥……來者不善嗎?

犬井戶締微微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她。

即使相距十數米,中間還隔著狂風暴雨,青島真味的氣味仍然傳了過來。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她簡直像是剛被人用煙熏過,渾身上下都是令人厭惡的尼古丁的氣味。

沒有武器,影子也好好地待在腳下。

似乎沒什麼威脅。

作出判斷後,犬井戶締也不再糾結,隻是警惕般抱緊了降穀零,又言行不一地低聲和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的小金毛說了一句:“沒什麼危險。”

“……”不知道是聽力敏銳,還是純粹從口型裡判斷出了他在說什麼,普伊芙美愣了一下,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真是像……一樣傲慢。”

她說得繾綣而模糊,語氣裡帶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但在這樣的天氣下,哪怕是犬井戶締也沒能聽清,更彆說降穀零了。金發小少年握緊冰冷搖擺的傘骨,擰著眉看著她,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又想做什麼。

但有一件事是很明顯的,青島真味似乎並不打算再和他們玩些角色扮演遊戲,做那個菱形醫院裡的好好護士了。

她氣勢全開下展現出的那份血淋淋的棱角,幾乎要將盆潑般的大雨都靜止。

他們身處的地方是日都島的港口。

就像兩個人知道的那樣,渡輪早在預定的時間準時出發,此時的港口空無一人,唯有雨點還在不知疲倦地清洗著旅客留下的足跡。

“諸伏君已經回去了嗎?真遺憾,我本來想給他送一份禮物的。”普伊芙美插著兜,好心情般彎著眼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不過,既然犬井君還在這裡,拜托你轉交也是一樣的。”

……什麼?

來不及思考普伊芙美為什麼知道諸伏景光已經回去,犬井戶締滿臉空白地轉過頭,對這種神展開猝不及防:“……你要送他什麼?”

普伊芙美並沒有靠近的意思,隻是站在那裡,氣定神閒:“諸伏君看起來對生物很感興趣,對醫學也有些觸類旁通的見解,所以我準備的禮物也是這方麵相關。”

犬井戶締:“……比如說?”

“比如說,”普伊芙美意有所指地停頓了一下,眼神晦澀難懂,“你知道日都島上有一種特彆研製出來的、專治夏日病的藥嗎?”

她是說那種能把人變成影子的藥……?犬井戶締情不自禁地歪了一下頭,忽然又意識到另一件事。

……說起來,他還從來沒想過日都島上的那些人是怎麼變成影子的呢。

如果根據波稻告訴他的情報,按正常的邏輯推論,犬井戶締會覺得這種藥似乎是普伊芙美私下研發出來的可以讓人變成影子的“壞東西”,是她用來“做壞事”的道具。

但是現在想想,那個藥的作用還是波稻主動告訴他的,能有多少是真的呢?

更何況,如果真是普伊芙美乾的壞事的話,她怎麼可能在來到這裡的三年裡填滿那厚厚的曆史病例和記載?三年護士,每周單休,她恐怕連現在這七百人的麵都沒見全過——這又引起了犬井戶締的另一個疑惑。

波稻,到底是怎麼轉化這七百人的呢?

涉及七百人的事件,足夠大阪的政治領域從零開始,足夠登上一個月的報紙頭條,可日都島近年的報紙上從來沒刊登過類似的事……但總之,這不可能是普伊芙美一個人乾的,哪怕她之後有個小團隊也不可能。

多明顯的漏洞。

為什麼之前從來沒發現、而是被波稻牽著走了呢?

她轉移話題的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但卻幾乎攻無不克——正是因為這樣,無論怎麼想都好奇怪。

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明明是剛剛認識不到一周的人,明明他最開始還在擔心她會傷害到景、零和高明,連真名都瞞著她,為什麼又會在短短的幾天內對她抱以信任……

一定要打個比喻的話,波稻就像是捏著完美攻略的N周目玩家,而犬井戶締是模板化的NPC,對她恰到好處的每一個話題、每一個笑容、每一句措辭都毫無招架之力——雪上加霜的是,對他來說這還是不帶Meta元素的被攻略遊戲。

……波稻、到底有什麼秘密?看影子來說,這家夥其實是和她一夥的,應該會知道點什麼吧?

犬井戶締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耳朵,看向女性的目光驟然專注起來。降穀零和他知道的信息不同,暫時對日都島的猜測還停留在藏匿了不少異種上,並沒像犬井戶締那樣得到重點關照。

正因如此,他隻是眯起眼睛,滿眼探究,沒有犬井戶締那樣急切。

在交談的時候還被人抱著,失禮不說,氣場上實在是不占上風。

金發少年無聲地將手搭在犬井戶締的肩上,和隨著觸感望過來的高中生對視了一眼,借著雨傘的掩飾做了個口型。

犬井戶締遲鈍地眨了眨眼,愣了一下才沉默著接過了他手裡的傘,還不忘將他雨帽的帽子拉上,把金發小少年放下地。

終於踩到實地的降穀零拉了拉雨帽,靠著犬井戶締站直,認真地看向她:“青島小姐說這個是想做什麼?”

普伊芙美又等了片刻,確認犬井戶締沒有開口的意思後,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他們兩人一眼,重新掂量了一下他們之間到底誰占據了主導地位,滿臉的若有所思:“我以為你……你們會很在意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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