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靜笑意深了些,“那好,憫兒妹妹,姐姐先行一步。”
“姐姐慢走。”商憫道。
馬車遠去,商憫困惑地皺了下眉,細數了自己看過的族譜,沒回想起有哪個三代之內的親戚跟翟國有過姻親關係。
翟國地處西南,很少與北疆諸國有聯姻,上次翟國王族派宗女來武國聯姻還是九十多年前,血緣關係早淡了。
翟靜這位翟國三公主無事獻殷勤,很難不讓人懷疑其用心。不同於鄭留開門見山直接要求結盟,翟靜的目的目前還是模糊的,似乎隻是來交好混個臉熟。
話又說回來,像鄭留這種直接了當的才是少數。
結盟並非小事,不經曆過幾次試探,誰能放心當對方盟友?若結盟後仍舊關係淺薄一扯就破,那這盟還不如不結。
商憫的馬車緩速慢行,不到半刻鐘,果然等來了想見的人。
一灰衣小廝敲了敲馬車,大大方方道:“武國的憫公主,在下奉長陽君之命,邀公主前往我府中小聚,以敘親情。長陽君已經向陛下遞了奏折,待陛下允準,長陽君府上會派人去接公主。”
商憫鬆了一口氣,撩開車簾笑盈盈道:“就知道姥姥和姥爺會叫人來找我。”她四下張望,沒見到君侯府的馬車,心下明白是此地不宜說話,就道,“叫二老保重身體,我若有機會就去看他們。”
“是,公主的話小人一定帶到。”灰衣小廝躬身,“君上和老爺讓我交代您安心在承安園住著,旁的事暫勿擔憂。”
他行禮告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長陽君姬嫻,商憫的外祖母。
如今的大燕,非開疆拓土之功不得封王,就算封了王,也都是沒有封地也沒什麼實權的吉祥物。比如平南王姬麟,他雖然是金甲衛大統領,但代表的卻是燕皇的意誌,本質上隻是燕皇手中的一把刀。
王之下則是“公”。商憫的叔父被封忠順公,並非由於叔父立了功,而是父親商溯需要自己的親兄弟輔佐朝政,穩定政局。
“公”之下是“君”和“侯”,禮法上君要比侯更受敬重,二者都需要憑借功勳獲封。“君”不可世襲,身份的象征意義大過實權。侯爵之位卻可以世襲,但要是後代沒什麼大出息,繼承的爵位品階就會一代代降,直到再也無法受祖先蔭蔽變成庶民。
商憫原本心中有些忐忑,因為她從來沒見過外祖父和外祖母。
母親生完她就逝去,不知道他們見到她會是何種態度?儘管父親一再向她保證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值得信任的好人,他們很關心她,可商憫還是很猶豫。
現在收到長陽君府的傳信,商憫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與親人見麵,總有些話是不方便讓外人知曉的。
上報燕皇,燕皇必定派宮女太監隨行,每一句話都要在心裡頭繞好幾個彎才能說出口,實在不妥。
商憫擺弄了一下腰間門的荷包,荷包中帶的正是她的身外化身陶俑。
與其在燕皇監視下與親人相見,不如找機會夜入長陽君府,省得處處受製於人。
身外化身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回承安園後再是用身外化身潛入潛出會增加風險,園中說不定有燕皇暗衛。
商憫思量片刻,趁前後左右無人之際將陶俑小人屈指彈出,拇指大小的陶俑從車簾的縫隙中射出落入街邊小巷,接著輪廓膨脹轉瞬變大,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商憫割下一角衣袍蒙麵,腳尖一點,身形就如飄忽柳絮般隱入黑暗。
……
子時,萬籟俱寂。
商憫凝神斂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路行至長陽君府。
府中長陽君已經睡下,卻忽然聽屋外有微不可察的異響。
這位年輕時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的老人猛然驚醒,不動聲色地推了推睡著的老伴孟修賢。
哪知一推沒能推醒,又推,這人還是睡得死死的。長陽君掐住他的胳膊肉狠狠一擰。
孟修賢“哎喲”一聲,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望向身側的長陽君,神色茫然道:“我打鼾了?”
長陽君幽幽道:“沒有。你繼續睡吧,天塌地陷也繼續睡。”
孟修賢不明所以,正在這時屋外卻突然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
長陽君一愣,欲起身開門,孟修賢可算反應過來了,一軲轆爬起來,披上外衣,跑過去把臥房的門開了一道小縫。
門縫外,商憫摘下麵罩,眨眨眼睛道:“姥姥姥爺,憫兒來看你們了!”
孟修賢霎時眼泛淚花,一聲乖孫女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人就被長陽君搡到了一邊,麵容滄桑的老婦人把商憫擁進屋內,摸著商憫的臉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遍,眉宇間門的皺紋舒展開了。
“像商溯,可是眉眼長得真像令儀啊。”她傷感道,“好孩子,來宿陽受苦了。”
“你從承安園偷跑出來的?”長陽君一頓,忽然想起這麼個回事,臉色微微變了,“你沒有走君府正門吧?”
“姥姥不用擔心,我身邊有暗衛精通縮骨易容,扮作我不會被察覺的。”商憫說的是實話,她身邊的確有這樣的暗衛,“長陽君府的府兵沒發現我,我從後街翻牆進來的。”
她端端正正地給長陽君和孟修賢行了大禮,道:“憫兒拜見外祖母,外祖父。十餘年未能相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父親和我心中都十分牽掛你們……”
孟修賢與長陽君對視一眼,苦笑道:“傻丫頭,我們倆寧願你不來宿陽,也不想你深陷泥潭,難以脫身啊。”
長陽君輕聲道:“如今的宿陽,連我都覺得……水深得讓人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