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曉麗一邊走一邊回頭看, 語氣也滿是擔憂:“青棠,你這樣激怒他, 他可能真的會給你愛人穿小鞋的。要是你愛人丟了工作,你們還怎麼生活啊?靠你一個人的工資和糧票,也養不活兩個人啊……再說丟了工作就不能分房子了,你們到時候住哪裡?”
“姓孔的那是在嚇唬人呢,他家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讓省委趕走一個人?我愛人又沒犯錯誤,要用什麼理由趕走他啊?”夏青棠低聲說:“剛才齊廠長都不搭理那個人了, 他那是惱羞成怒,故意過來嚇唬我的, 我怎麼會看不明白呢?我要是相信他說的, 那才是傻子呢。”
孔良超確實是在虛張聲勢,孔爺爺以前在市裡大小是個領導, 可他早就退休了,就算還在位, 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在省裡指手畫腳,再說孔爺爺這個人相對比較謹慎,不可能為了小輩的私人恩怨就去省裡找人下絆子。
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知道謝家是什麼門戶了, 根本不需要擔心。
就算孔良超真的不知死活去給謝瑾萱下絆子,最後死的那個人也肯定是他自己,搞不好還會拖累一個孔家。
所以夏青棠故意激將了一下孔良超, 想讓他自己挖坑自己往裡麵跳。
而且,算算時間門,許建明那邊也該有動作了,到時候他內憂外患, 哪裡還顧得上找夏青棠報仇呢?
見夏青棠如此篤定,溫曉麗這才放下心來。
又說了兩句話,兩個人在轉角處準備分開,溫曉麗想了想不放心,還是拉住夏青棠的手臂輕聲說:“青棠,你這次的事情鬨得好些單位都知道了,那個孔乾部丟人丟大了,肯定會報複你們的。我知道你不擔心丟工作,但是我聽我爸說,那些有本事的人,總有想不到的法子來整人的,你可一定要當心啊。”
溫曉麗言語中帶著真誠的關心,夏青棠心裡一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後點頭道:“你放心,我會當心的,我愛人也會保護我的。”
“恩!要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就跟我們說,我們一車間門都會幫你的!”
“謝謝,我會的。”夏青棠道了謝,目送溫曉麗慢慢走遠,這才往前走去。
上輩子總想著早點逃離辛苦的一車間,可看看一車間門的這些工友們,倒都是實心眼的好人,夏青棠現在也不著急調換崗位了,打算等許建明出手以後再說。
她慢慢走到市中心那一帶,時間門還早,謝瑾萱他們還有一會兒才會下班,夏青棠就在附近的新華書店轉悠了一圈,打算買本小說看看。
恢複高考了以後,新華書店也跟從前不一樣了,現在來這裡買字典的人都變多了。
夏青棠站在櫃台外慢慢看著書架上的那些書籍,想要找出一本沒有看過的。
現在一本小說要一塊多錢,對這會兒的收入來說並不便宜,但夏青棠手頭還有餘錢,所以買一本書回去打發時間也是可以的,而且她一直喜歡看小說,在興趣愛好上花錢,她覺得值得。
夏青棠正在一本一本掃過那些書名,冷不防後麵走過幾個年輕人,其中一人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她。
她回身看了一眼,對方也看著她,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青年,相貌俊朗,似曾相識,隻是想不起來是誰。
“抱歉啊同誌,我沒注意,撞到你了吧?你沒事吧?”男青年先開口道了歉,就趕緊抱著自己的斜挎包往身體這邊一拽,結果沒有拽動,反而帶著夏青棠的斜挎包跟著動了那麼一下。
男青年一愣,耳根開始發紅:“這是怎麼回事……”
夏青棠低頭看了一眼,說:“你包上的像章勾到補丁上麵了,你彆動,我給解下來就好了。”
她的斜挎包用了很多年了,最早是夏青海讀中學的時候家裡給他買的,他背著這個包讀完了中學,去插隊之前趙美珍又給他買了一個新的帶去用,這個舊的就淘汰給了夏青棠,一直用到現在,早就打了很多補丁在上麵。
“餘建康,你在乾什麼呢?”
夏青棠正在低頭解開那個被掛住的像章,耳邊就響起了一個非常耳熟的聲音來。
她解開像章抬起頭,果不其然,那個慣會使壞的孔良靜站在了男青年的身邊,正用一種帶著敵意的目光看著夏青棠,等夏青棠抬起頭來的那一刻,孔良靜更是瞬間門黑了臉。
“餘建康,這是誰啊?”孔良靜很不客氣地問道。
夏青棠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下,也想起了餘建康這個人。
這是當初孔良靜看中的男人,她喜歡對方俊朗有才華,可惜對方沒看上她,孔家想了很多法子,但還是沒法跟餘家說親,畢竟餘家跟孔家門第相當,孔家可沒法威脅彆人。
後來孔良靜年紀大了等不起,隻能又找了一個相貌俊朗的貧窮男青年嫁了,但她心裡始終是裝著餘建康的,婚後還跑去外地給餘建康送東西,當時鬨出了很大的醜聞。
算算時間門,這會兒的孔良靜還處在暗戀餘建康的時期,她對一切出現在餘建康身邊的異性都很警惕,也怪不得一看到夏青棠的臉孔她就露出這麼大的敵意來呢。
“我不認識這位同誌,但是我剛才不小心撞到她,像章掛在她的包上了……”餘建康低頭看了一眼夏青棠的背包,“哎呀,你的包被掛爛了,真不好意思,這位同誌,要不然,我賠你錢吧。”
夏青棠上輩子隻見過餘建康幾次,對他的人品性格並不了解,現在這麼一看,這人似乎還算不錯,怪不得看不上孔良靜那樣的爛人呢。
夏青棠剛要說不用了,孔良靜就瞪著那雙小眼睛很不高興地說道:“她的包哪裡爛了?是補丁爛了,本來就是爛的,還要你賠償嗎?再說了,你怎麼確定是你撞到她的?說不定是這個人看你穿著氣派,故意撞到你,想要訛你的。”
餘建康麵色一變:“小孔,你怎麼這麼說話?這位同誌站在這裡沒有動過,我確定是我撞到她的。”
“那也不用賠錢啊,一個破包儘是補丁,她回去再補一下不就行了?”孔良靜忍不住朝著夏青棠翻了個白眼。
她跟孔良超都不算很好看的長相,孔良超年輕時候還算精神,孔良靜年輕時候算得上非常平凡了,她那雙小眼睛遺傳了孔母,加上心術不正總是滴溜溜轉個不停,給人的印象特彆不好。
上輩子在孔家,孔良靜因為嫉妒夏青棠長得貌美如花,所以總在背後挑撥離間門,讓夏青棠的處境更加艱難,她甚至還幫著哥哥孔良超在外麵找姘頭,為的就是看到夏青棠丟人現眼。
夏青棠看著孔良靜這張平平無奇的大臉,那些仇恨的往事突然一幕一幕都翻滾了出來……
這位餘建康同誌本來對孔良靜也沒什麼好感,現在聽她這麼說話,臉色登時就垮了下來。
“孔同誌,這件事跟你無關,請你不要理會我們。”餘建康很不客氣地說道。
孔良靜登時大臉一紅,很快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我還不是為你著想?你怎麼不識好人心啊!我是在幫你!”
“那就當我不講道理好了,這件事跟你無關,請你站到一邊去。”餘建康再次強調道。
孔良靜有些受不住,嗚咽一聲眼淚奔湧而出,直接跑出書店了。
不遠處跟他們一起進來書店的一對男女青年見狀趕緊追了過去,隻有餘建康沒動,他還在跟夏青棠說著賠償的事情。
夏青棠說:“就是一塊補丁被扯破了,我回去換一塊補丁縫上去就行了,不用賠償的。”
“那怎麼好意思呢?”
見他如此認真,夏青棠就說:“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那就賠我一塊碎布好了。”
“好,我賠你一塊碎布。但是我現在手邊沒有,明天拿給你行嗎?請你告訴我你的姓名和單位,我直接給你送過去。”餘建康從包裡取出紙筆,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夏青棠便說:“那你記一下,省委辦公室秘書處謝同誌,把碎布交給這個人就行了。”
“這個人……這不是你的地址嗎?”
“對,這是我愛人的單位,你交給他也是一樣的。”
餘建康認真記下地址,這才放心道:“我明天一定會把碎布交給你愛人的,今天真是對不起了。”
“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了。”夏青棠轉過身去,繼續挑選書籍。
等她買好一本沒看過的小說走出書店的時候,餘建康幾人早就不在這裡了,夏青棠順著路邊往南走,省政府的大樓裡頭已經下班了,三三兩兩的人群或走路或騎車,都顯得精神抖擻,穿著也比棉紡廠的人好多了。
不少人出來的時候還會看一眼夏青棠身上洗得發白的藍色工人裝,不過他們的眼神並沒有什麼情緒,隻是單純打量一個好看的路人罷了。
放在前世,夏青棠還會因為這種打量而自卑,現在她已經可以坦然地麵對這一切了,也無懼任何人的看法。
夏青棠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就看見謝瑾萱跟一個中等身材的男青年一起走出來了。
中秋節過後,氣溫比較涼爽,那個男青年在襯衫外麵加了一件毛線背心,但謝瑾萱還是穿著一件普通的半舊襯衫,可能是不怕冷。
“青棠!”謝瑾萱看到了她,快步走到她身前,“等著急了吧?”
“不著急,我去書店買書了,剛剛才走到這裡。”夏青棠笑著說。
“瑾萱,這位就是弟妹了吧?”跟在謝瑾萱身後的男青年笑著問道。
謝瑾萱點點頭,一臉驕傲道:“這是我的愛人夏青棠,青棠,這位是我的表哥孫曉樂。”
夏青棠道:“表哥好,表哥也在這裡上班嗎?”
“不是,我在銀行上班,今天過來這邊開會,開過會剛好去跟瑾萱聊了幾句,才知道這小子居然結婚了。”孫曉樂說:“等你們有空的時候,去我們家裡坐坐嘛,我爸媽還不知道瑾萱結婚的事情呢,等我回去告訴他們,他們肯定會很開心的。”
“有時間我就帶著青棠去見姑媽姑父,不過今天就不多說了,表哥你趕快回家吧,我要帶著青棠去吃飯了。”謝瑾萱很坦然地說道。
孫曉樂噗嗤一笑:“行行行,你趕快帶著弟妹去吃飯,我回去把你結婚的消息告訴大家。”
“那就謝謝表哥了,你跟姑媽說,我很快就會去看她的!”說話間門,謝瑾萱已經拉著夏青棠走遠了。
他們倆並肩而行,慢慢朝著最近的國營飯店走去。
謝瑾萱看上去心情很好,他說:“我帶了肉票,你想吃什麼隨便點。奶奶說你這麼瘦,一定要多吃點好的補一補。她已經找人去買雞蛋了,等雞蛋買來了我就送去鋼鐵廠那邊,你跟小胡他們一起吃。”
“那可不行,你把雞蛋給我了,爺爺奶奶他們不就少吃一份了嗎?”夏青棠堅決不同意。
這年月吃口雞蛋也是不容易的,她肯定不希望自己吃了謝家的口糧。
“那要不這樣,我的自行車馬上就能買回來了,以後我送你去上班,我把屬於我的那個雞蛋帶給你吃,你看怎麼樣?”
“那……”夏青棠轉頭看了謝瑾萱一眼,覺得自己要是不同意,他肯定會難過,便隻好點點頭,“這還差不多,這個可以聽你的。”
“恩,那以後我就帶雞蛋給你吃!”謝瑾萱高興得眉飛色舞,走著走著就忍不住握住了夏青棠的小手。
但因為大路上行人眾多,他們倆又長得好看出眾,所以過了一會兒,謝瑾萱就放開手了。
但兩人行走間手臂不小心碰到一起,也會讓謝瑾萱微微抿嘴一笑。
夏青棠也發現了這一點,她還發現自己也會因為他的微笑而感到高興。
上輩子,她在書裡看到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總在想到底什麼才是喜歡,什麼才是愛,直到現在重來了一次,她才慢慢發現,因為對方的微笑而感到高興,可能就是淡淡的喜歡了吧。
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回有這樣的心情,夏青棠很珍惜這樣的感覺和氛圍,不知不覺就自己伸出了小手,握住了他的大手,然後果不其然,換來了謝瑾萱的燦爛大笑。
兩個人就這麼走到了國營飯店的門口,這是市中心最大的一家國營飯店,原本是個百年老字號,有很多傳統的老手藝菜肴,可惜時過境遷,這裡最好的大師傅被送去農場改造了,現在的大師傅做菜手藝差了不少。
不過這個年代夥食太差,眾人也不太挑剔,條件好的人家還是願意偶爾來這裡打一次牙祭的。
這家店分為樓上樓下,樓上有單間門,一般都是給人數眾多的客人使用的,樓下都是散客,不超過六個人的都給放在樓下,剛巧又是飯點,所以整個一樓熱熱鬨鬨,可以聞到各種飯菜的香氣。
謝瑾萱對這裡比較熟悉,他帶著夏青棠走進去自己找座位,找了一會兒,就看到東南角那邊有一張八仙桌還空著,他就拉著夏青棠朝那邊走。
結果剛走到空桌子邊還沒坐下,就被人一屁股坐在了長條凳上,把這張桌子給搶了。
謝瑾萱微微有些不高興,他說:“這位同誌,是我先走到這張桌子前的。”
“是我先坐下來的!”搶位置的人好巧不巧就是孔良靜,她這會兒已經不哭了,臉上也沒有淚痕,而是趾高氣揚地衝謝瑾萱說:“你趕快給我讓開,穿這麼寒酸也好意思來這裡吃飯,你吃得起豬肉嗎?”
“你這同誌……”謝瑾萱還要說什麼,跟孔良靜同行的餘建康就一把拉起了孔良靜,然後厲聲道:“孔同誌,這張桌子是這位同誌先到達的,我們彆搶人家的桌子,自己去找一張就行。”
孔良靜氣得臉都紅了:“我搶桌子?分明是我先坐下來的!”
“是這位同誌先走過來的,他是要給身後的女同誌讓座,所以才被你搶了先,我都看見了。”餘建康非常耿直地說道。
孔良靜委屈得不行:“我是為了誰搶桌子的?還不是為了你?你胃不好,不能挨餓,這裡這麼多人,根本沒有空桌子了,你還要讓給彆人,我真是被你氣死了!”
“不是我們讓給彆人,是還給彆人。”餘建康分毫不讓,“你要是搶彆人的桌子,那我寧願不吃飯了。”
“你!”孔良靜氣得直翻白眼,但又不敢對餘建康說重話。
旁邊路過一個端菜的服務員,見狀就說:“你們拚個桌不就行了嗎?這麼大的桌子坐不下你們四個人?”
謝瑾萱便說:“行,那就拚桌吧。”
他話音未落,孔良靜就已經坐下了:“餘建康,你也坐下呀,看看要吃什麼,我今天什麼票都帶了,你想吃什麼都行。”
餘建康先跟夏青棠打了個招呼,他說:“這位同誌,那我們就打擾了,還有,明天我會把賠償的碎布交給你愛人的。”
謝瑾萱好奇道:“認識的?”
“不認識,剛才在書店碰到過,這位同誌要賠償我一塊碎布,我把你單位的地址給他了,他明天會把碎布送過去的。”夏青棠簡單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那你明天放到我們傳達室就行,我下班會去拿的。”謝瑾萱道。
餘建康點了頭:“我知道了。”
謝瑾萱這才對夏青棠說:“你看看想吃什麼,我去點菜。”
夏青棠說:“我就是特彆想吃那種白菜豬肉的大餃子,還有跟乾菜一起包的大肉包子,想吃那個。”
她確實饞肉了,回來之後一直吃得非常寡淡,她早就想念咬一口就流油的肉包子了。
在表妹家做保姆雖然受氣,但他們家在九十年代可是一周吃好幾次大葷的,她做保姆也能分到一份,夥食比現在好太多了。
謝瑾萱低聲說:“這些就可以了嗎?要不要點個紅燒肉或者紅燒排骨,再不行燒個魚。”
“不用,我就想吃大餃子和肉包子,我記得這家店的乾菜肉包子特彆好吃。”夏青棠道。
她來過這裡幾次,不過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孔良超跟她處對象,為了表現自己家裡條件好,總會帶去國營飯店吃好的,她就是在那個時候吃到了這裡的乾菜肉包子,確實是一絕。
“那好,我去點菜。”謝瑾萱笑著朝點單付款的地方走去了。
這會兒都是在窗口那邊點菜,點完就要付款付票,然後把自己坐的位置指給服務員就等著上菜了。
謝瑾萱去點菜了以後,孔良靜也跟餘建康商量好了要吃什麼,她見謝瑾萱去點菜了,就說:“餘建康,我把錢和票給你,你去那邊點菜吧。”
餘建康一臉耿直地說道:“為什麼?不是說好了今天你請客吃飯嗎?”
“是我請客吃飯,所以我把錢和票給你,你去那邊點菜。”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窗口離得又不遠,你是走不動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