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夏青棠自己, 之前也靠著寫文章讓廠長吃了大虧的。
當然了,比起對吳金鳳的不理解,夏青棠更不理解的是她的父母,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格嗎?怎麼就把這樣的人單獨放到這個城市來了呢?就不怕女兒出大事兒?
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女兒實在是管不了的,所以才把她一個人放到外地, 讓她吃吃苦頭, 說不定就學乖了。
溫曉麗一邊洗飯盒一邊還在忿忿不平:“真是太討厭了,吃得起紅燒肉了不起嗎?改天我也去吃紅燒肉……”
夏青棠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朋友,便低聲說:“你彆生氣了,我跟你說個秘密。”
溫曉麗立刻把生氣的事情放在一邊,瞪著大眼睛趕緊湊過去:“什麼秘密?”
“那個吳金鳳,是故意過來針對我的……”
她把事情的來由大概說了一下,溫曉麗登時又氣得直跺腳:“好哇,我說這個人怎麼突然跑來跟我們坐一張桌子!原來是故意的!不過她到底想對你做什麼啊?難道是靠著家裡的關係毀掉你的新崗位?”
“你彆緊張, 我不會有事的。你想啊, 她是廠辦的人,我是工會的人,平時工作互不相乾的。再說了, 我們可是土生土長的棉紡廠人, 還能被她整了去?”夏青棠故意狡黠一笑。
溫曉麗也不生氣了, 她冷靜道:“就是, 咱們才是這裡的人, 她一個外來的,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你放心,有什麼事你來跟我說, 大家都會幫你的。我們雖然沒有你那麼聰明,但不管是出人還是出力,都算我一個!”
“謝謝你,要是我需要幫忙肯定第一個跟你說啊!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哦。”
“明白明白,我不會說出去的。但我自己會幫你盯著這個吳金鳳的,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溫曉麗確實是個耳報神,加上她媽媽一起,整個廠裡就沒有她們不能得到的消息。
洗完碗,兩個姑娘又簡單聊了幾句,就分開回去休息了。
夏青棠回到辦公室,裡麵隻有吳峰一個人,張寧和李月肯定都回家睡覺去了。
辦公室中午休息的時間比車間長,所以回家屬區睡覺是完全來得及的。
吳峰有時候回去,有時候不回去,主要是看工作多不多。
馮心惠則是一直在辦公室午休的,這樣可以節約休息時間,用來多做工作。
她是個非常勤勉負責的好同誌,之後接了秦主席的班,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的,張寧也沒什麼意見,繼續做他的副職。
上輩子,夏青棠就很欣賞馮心惠這個有能力的人,可惜對方一直不太瞧得上她,所以關係很疏遠。
現在的夏青棠倒是沒想過要跟工會的同事成為朋友,但她希望可以在馮心惠的身邊學習她的優點,之後可以變成自己的武器。
夏青棠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放下飯盒,然後打水擦了桌子的每一個邊邊角角,等抽屜裡麵也晾乾了,方才把背包裡帶來的一些私人物品拿出來,有序地在辦公桌的櫃子裡擺放好。
女同誌上班的時候還是需要帶來不少東西的,比如衛生紙、備用的頭繩發夾、一些基礎的家用藥品、小瓶子裝來的紅糖、一條舊毛巾、小針線盒等等,所以下麵的櫃子很快就裝了一半。
這種辦公桌還可以安上鎖扣,有什麼重要的文件都可以鎖起來,夏青棠打算明天就去找師傅來安兩個,再打一個申請購買新鎖。
正收拾著,就聽見辦公室門口傳來皮鞋的噠噠聲,接著響起敲門聲,吳金鳳的聲音跟著響了起來:“我能進來嗎?”
吳峰抬起頭來:“你是哪位?”
“我是廠辦新來的乾事員,我叫吳金鳳。”她一臉傲氣地走進來。
吳峰說:“哦,你好你好,不過現在大家都不在,你上班時間再過來,到時候可以讓大家都認識一下。”
吳金鳳說:“我聽說你們工會也有一個新來的乾事員,還是從車間調動過來的?”
“是的,就是這位夏乾事。”吳峰指著夏青棠道:“夏乾事會寫文章,在報紙上發表過好幾篇呢,年紀輕輕就很能乾了。”
“是嗎?夏乾事這麼有本領,不知道能不能也指點指點我呢?”吳金鳳一邊說話,一邊就走到夏青棠的桌前來了。
夏青棠笑著把收拾好的抽屜和櫃子都關上,然後說:“我這點些微本領實在算不得什麼,哪裡能指點彆人呢?你們快彆拿我開玩笑了。我今天早上起得太早,現在有些困倦了,為了不影響下午的正常工作,我打算午睡一會兒,你們倆聊著啊,我休息一會兒。”
說完,夏青棠就抱著自己的藍圍巾往桌子上一趴,真的開始睡覺了。
吳峰見狀便說:“是呢,吳乾事,現在是午休時間,你也回去午休吧。”
吳金鳳就是不動,她皺著眉頭站在夏青棠的桌前一直不動彈,那眼神古古怪怪,吳峰不知道形容不出來。
而且他是個中年男同誌,對著這樣的年輕新同誌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話,便一直等到馮心惠回來了,吳峰才趕緊衝著她使了個眼色。
馮心惠見夏青棠趴在桌上午睡,桌前卻站了一個不認識的女青年直愣愣盯著夏青棠的頭頂看,便說:“同誌你好,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你來找夏乾事有事兒嗎?”
吳金鳳轉過頭去:“我是廠辦新來的乾事員,我叫吳金鳳。”
“啊,吳乾事你好,原來就是你啊,一直聽黃主任說他們新來的乾事員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以前是在機關工作的,還拿過先進。你來了就好了,以後多指點指點我們這些基層上班的,大家都跟你學習學習,一起進步。”馮心惠是個很會說話的人,立刻走過去跟吳金鳳握握手,表現得非常友好。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吳金鳳見馮心惠態度非常友好,而且衣著打扮也不怎麼寒酸,便勉強給了她幾分好臉色,不過說出口的話還是不好聽。
她說:“指點你們得看我有沒有時間,我初來乍到,忙得很,怕是沒有空閒指點你們。而且,你們辦公室的人不一定想跟我學習呢。你看看,我過來跟夏乾事說個話,她都懶得搭理我,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覺,你說這像話嗎?”
馮心惠說:“現在是午休時間嘛,夏乾事早上來得早,困了也是正常的。再說她今天工作也挺多的,午休可以讓下午更有精神。要不然,吳乾事你也回去午休一會兒?實不相瞞,我們也都要午休了。或者 ,你就在我們辦公室睡一會兒?那張桌子是空著的,你坐你坐,趴著睡一會兒吧。那邊還有長椅子,可以躺下來睡的。”
職工們經常會跑來工會大辦公室辦事、告狀或者尋求幫助,因此工會什麼椅子都有,長的、短的、有靠背的、沒靠背的,應有儘有。
“誰要在這裡睡覺?我跟你們很熟嗎?”吳金鳳哼了一聲,頭一扭就跑出去了,走到門口還回過頭來對著夏青棠的頭頂狠狠瞪了一眼。
等她徹底走遠後,吳峰小聲說:“這個新來的小同誌有點……不對勁啊,她是過來找茬的?還是對我們有意見啊?”
廠辦跟工會一直不算太和睦,很多事情上也喜歡互相爭搶功勞,但大家表麵和氣還是要維持的,畢竟都是一個工廠的人,大部分又都住在家屬區,工作上要是真的鬨得不愉快,回頭回到家裡不巧剛好是鄰居,那得多尷尬啊。
夏青棠也是挺佩服這個吳金鳳的,第一天上班就給人留下了如此奇怪的第一印象,也不知道她在廠辦那邊是怎麼進行工作的,不過黃主任是個和氣人,就算吳金鳳不怎麼樣,黃主任肯定也會敷衍過去的。
馮心惠看了看不知道有沒有睡著的夏青棠,低聲說:“我看她確實是來找茬的,不過是不是找咱們工會的茬,那不好說。嗨,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也休息一會兒吧,反正那人也出去了。”
吳峰笑了笑,說:“我還有點兒工作要弄,小馮你睡吧。”
馮心惠沒說話,但也沒有睡覺,她把夏青棠上午交給她的發言稿拿了出來,打算趁這個時間修改一下。
誰知道從頭到尾看完一遍,她發現這份發言稿寫得很有水平,都找不到什麼地方需要修改的,連錯彆字都沒有。
馮心惠再一次扭頭看看夏青棠,開始意識到秦主席真的沒有說錯,以後有了這個小夏,他們這裡的工作會更容易開展了。
見發言稿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馮心惠便也鬆了一口氣,這才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兒。
夏青棠原本是沒有睡著的,但裝睡這件事也奇怪,裝著裝著,她居然真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之後,一直到李月進辦公室大聲說話,她才被驚醒過來。
看看手表,快到兩點了,下午的工作要開始了。
夏青棠走到後麵的水池子旁邊,拿出手帕搓洗了一下,然後輕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臉,頓時清醒了過來。
等張寧也到位的時候,馮心惠也醒了,她調整了一下狀態,喝了一口水就把夏青棠喊了過去。
“馮乾事,是發言稿的事情嗎?我需要怎麼修改呢?”夏青棠主動詢問道。
馮心惠說:“發言稿挺好的,格式也正確,我認為沒什麼需要修改的。這樣吧,你謄抄一下,待會兒直接交給秦主席過目就行,看看秦主席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好的,謝謝馮乾事。”夏青棠拿著草稿回到座位上,開始認真謄抄。
除了發言稿之外,她還順便把今天上午的會議記錄也整理謄抄了一份,全都做完了之後,就拿著兩份東西去了隔壁小辦公室。
秦主席抬起頭來:“是小夏啊,找我做什麼?”
“馮乾事讓我來交發言稿。”
“這麼快?”秦主席笑了起來,“你的效率可以啊。”
“謝謝領導誇獎。”夏青棠把兩份東西放在秦主席的桌子上,“下麵是今天早上的會議記錄,我這是第一次做會議記錄,不知道完成得怎麼樣,請領導過目,需要修改什麼地方請告訴我,我會按照要求做好修改,下一次的會議記錄也會照著做。”
“會議記錄?”秦主席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你還知道這個東西呢?”
“是彆人告訴我的,聽說在機關等單位,開會是需要做會議記錄的。我不知道咱們工會需不需要做會議記錄,不過我上午剛好想到了這一點,就乾脆記了一下。”
“開會的時候,我看你確實一直在寫字,我原本以為你跟他們一樣,就是記下來自己看看的,沒想到你做成會議記錄了。行,你先放在這裡,我看完之後會告訴你意見的。”
“好的,那我回去了,有什麼需要您就喊我。”說完,夏青棠就轉身出去了,並且輕手輕腳帶上門,顯得非常文雅。
回到大辦公室後,夏青棠今天的工作其實已經完成了,但她並沒有像張寧那樣看報紙喝茶。
她是剛剛才來的新人,表現得太過散漫隻會引人反感,再說她也需要熟悉工會過去的相關工作,便找馮心惠要了前麵半年的各種文件,搬到自己的桌子上慢慢看,並把有些要點記在自己的本子上。
李月這會兒已經沒什麼工作可以做了,她拿出一個裝著紗線的布口袋,開始給自己的孩子織小線衣。
這也是用勞保手套拆的線,織成小衣服在室內穿,其實挺舒服的,省委大院的家長也會這麼做。
見夏青棠沒事兒找事兒做,李月就說:“年輕人就是不一樣,工作可真積極,還自己找以前的文件出來看。這以前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還能看出一朵花兒來?”
夏青棠笑著說:“我是新來的,看以前的文件可以了解工會的工作內容,希望能夠快一點幫上大家的忙。”
馮心惠朝她送去一個讚許的目光,她說:“沒錯,年輕人就是應該這樣,踏踏實實學習,再踏踏實實乾事情。”
李月笑著說:“是呢,你們倒是都可以踏實工作。要我說,這沒有孩子的人就是好,像我們就不行了,我得給我們家小孩織毛衣的。”
馮心惠結婚多年,但一直沒有小孩,夏青棠聽到這裡都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但馮心惠卻很平靜地說道:“這跟有沒有孩子沒關係,不管有沒有孩子,辦公室都是用來工作的地方。”
李月嗤笑了一聲:“主席都說過,做完工作是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的。你自己沒本事,工作老是做不完,難道還能怪彆人嗎?”
“我沒這麼說過,我隻是想說,年輕同事願意好好工作,這是一件好事。一個地方總有些人需要工作,另一部分人才能做自己的事情,李乾事你說是不是?”馮心惠還是輕聲細語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李月一聽這話,倒是也立刻沒了脾氣,她甚至笑了起來:“哎,你這話說得沒錯啊,確實是這樣的!那你跟小夏就使勁工作吧,我們可就勞逸結合了!”
說完,她就開開心心繼續打毛線了。
夏青棠便繼續看文件做筆記,過了一會兒,秦主席在大辦公室門口喊了一聲:“小夏,過來一下。”
“好的。”夏青棠立刻過去了。
“發言稿我看過了,寫得很好,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可以直接使用,你這個年輕人確實很會寫東西。還有這個會議記錄,我也很滿意,不光內容記得很好,連標準格式都知道,看來過來上班之前,你是充分學習過的。”秦主席滿臉堆笑,看起來確實很滿意。
夏青棠使用的會議記錄格式也是謝瑾萱教給她的,因此顯得非常正式。
夏青棠認真道:“之前確實跟人請教過,因為我是從一線車間過來的,之前沒有做過辦公室的工作,所以很擔心自己會給大家拖後腿。秦主席您之前那樣看好我,我當然要儘最大的努力。”
“你是跟誰請教的啊?教你的這個人,看來經驗很豐富啊。光是這個格式,就非常正式。”
“實不相瞞,是我愛人教我的。”
秦主席笑了起來:“哦?你愛人也是坐辦公室的?”
“對,他在省委秘書處工作。”
秦主席微微有些驚訝:“那是給大領導做筆杆子的呀,怪不得你的文章寫得那麼好,原來是家裡就有個良師啊!”
“我寫文章,確實也請他指導過,他認真教,我認真學,不過目前還不能算是完全出師吧,畢竟還沒有學到他的小半。”
夏青棠說的是實話,她被秦主席稱作筆杆子,但跟謝瑾萱他們那些真正的筆杆子相比,其實差得太遠了。
之前能在工人報上投稿成功好幾次,也不是她水平真的特彆高,主要還是投稿的工人其實並不多,加上她幾次都占了新鮮主題的優勢。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個什麼樣的水平,在棉紡廠坐辦公室的能力是肯定足夠的,但要是真的去了機關,那是遠遠達不到要求的。
“能學到這麼一點皮毛功夫就已經夠用了,你想想,你愛人是給省裡領導寫東西的,那個水平咱們也用不上嘛。不過現在知道了這些,我心裡就更加安定了,今後有你在,我們工會肯定會比廠辦強出十倍二十倍的。”秦主席說:“小夏啊,以後好好乾,我們工會是不會虧待你的。”
“我會的,謝謝秦主席,我一定會認真工作,做到最好的。”夏青棠高高興興退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馮心惠立刻問她:“秦主席怎麼說的?發言稿需要修改嗎?”
“秦主席說不需要修改。”
“果然是這樣,以後有你在,這些文章估計都能一步到位了。”馮心惠看上去也挺高興的。
李月說:“小夏確實有點本事哈,以後可要好好工作,讓我勞逸結合。”
夏青棠笑了笑,說:“我會好好工作,絕對不會給大家拖後腿的。”
李月立刻說:“我們辦公室一直是最年輕的新人早上過來開門打掃衛生,現在你是最年輕的一個,那從明天開始,就你來開門了,我把鑰匙給你。”
說著,李月就當著大家的麵,把辦公室鑰匙拆下來放在了夏青棠的桌子上。
馮心惠說:“小夏,早上也不用來太早,你住在外麵,七點四十五到也就行了。”
李月說:“還是要早一點的,還要去打開水,回來還要擦桌子拖地什麼的,這打掃衛生也要十幾分鐘吧。”
馮心惠沒說什麼,倒是張寧笑著說:“打開水也不用那麼長時間,至於擦桌子,我們不是一直自己擦自己的桌子嗎?”
“現在有新人來了,年輕人乾勁大,讓她幫我們擦乾桌子不行嗎?”李月說。
張寧撇撇嘴,低頭繼續看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