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萱的表情呆了片刻, 那雙好看深邃的黑眼睛直愣愣盯著夏青棠那雙充滿痛苦和仇恨的大眼睛,一陣沉默之後,謝瑾萱沉聲道:“理論上是可行的。”
夏青棠看著他那張英俊端正的臉, 突然微微歎了一口氣, 她說:“你家裡把你教育得那麼好, 現在我說這樣的話, 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或者, 覺得我這個人心腸不好?”
謝老爺子一輩子都是個非常正直的人,夏青棠敢拍著胸脯說他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到謝瑾萱這一代, 整個家庭的三觀其實都是一致的,但為了她, 謝瑾萱做過一些不能告訴謝老爺子的事情,比如在背後推波助瀾讓孔良超早點被開除, 又比如找人對杜誠下手……
針對孔良超的那些事兒倒也算不了什麼,畢竟孔良超是真的乾過很多壞事兒,他們隻是把壞事兒都捅出去了,說是為民除害也行。
到了杜誠, 畢竟他做壞事在先, 也能算是正常報複回去, 雖然是不光彩的報複, 可都已經是報仇了,還管什麼光彩不光彩的?
但夏青棠現在想做的這件事, 其實跟她沒有直接關係,她隻是心疼自己的好朋友,也不希望壞人就這樣沒有任何懲罰。
謝瑾萱靠過去一點,伸手把她抱進了懷裡, 然後輕聲說:“你太高估我了,我不是我爺爺那樣的人,他是個以德報怨的人,但我不是,我比較欣賞以牙還牙。再說,我對杜誠做過的那些事兒,難道心腸就很好了嗎?當然了,杜誠那是活該。你彆想太多,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心地很好,從未不會無緣無故去害一個人。既然你想對賈光榮下手,肯定是因為賈光榮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那天你去參加同學聚會回來才提到這個人的,而賈光榮訂婚的那個對象,就是你的同學謝曉霜。所以,這件事肯定跟謝曉霜有關,對嗎?”
夏青棠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低聲說:“你說得都對。”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看你的眼神,我也知道這個賈光榮一定犯下了不可饒恕的事情,而且,你們還不能說出去。如果能說出去,你也不會看上去這樣痛苦。”謝瑾萱道。
夏青棠長出一口氣,謝瑾萱比她聰明,所以就算她什麼都不說,很多事情他是可以推論出來的。
她說:“這件事是這樣的,謝曉霜不能嫁給那個賈光榮,絕對不能。我讓你去查一下賈家,原本是想著如果他們做過什麼醜事,可以拿去威脅他們,讓他們家主動退婚。如果那件醜事是個犯罪的事就更好了,可以直接讓姓賈的去牢裡,這樣曉霜就不用結婚了。但現在他們家沒有把柄,那我隻能人為製造一個把柄了……其實我也知道,我現在說得這麼簡單,可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甚至……我也不一定能夠成功實施。”
“你有我呢,你想做任何事,都有我呢。”謝瑾萱的聲音非常溫柔,而且非常堅定。
夏青棠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了,她把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含含糊糊道:“你看我做點什麼都要靠你……連去害人,也要靠你……”
“你不靠我,你想靠誰?”謝瑾萱笑著說:“我就高興給你靠,你要是想去依靠彆人,我可不會同意的!誰想來跟我搶,都不行!”
“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我說的不是這些。”夏青棠抬起頭來,嗔怪地看他一眼。
謝瑾萱溫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介意的,你是為了幫朋友,我是為了幫你,其實是在做好事呀,你這樣想就對了。”
夏青棠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你會開解人。”
“那你現在不鑽牛角尖了吧?”
“不鑽了,我現在隻想快點想個方法,要儘快對姓賈的出手。”夏青棠表情嚴肅,“他們結婚定在五月十五號,時間不等人。”
謝瑾萱也嚴肅起來了,他說:“那……我先把他們家的一些基本情況跟你詳細說說,然後你可以想一想能設個什麼計策。我們還可以一起討論,有什麼漏掉的地方我可以幫你補上,具體要去做的時候,我也可以代勞。”
“好,你說吧。”夏青棠認真點頭。
謝瑾萱就把賈家幾口人的情況全都詳細說了一遍,他查出來的比較細致,很多謝曉霜不知道的事情,他也查了出來。
但賈家確實是個很普通的人家,賈光榮的父母出身沒有問題,在那十年靠著會站邊所以安全過來了,但他父母沒有針對過什麼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在單位也是謹小慎微的那種,所以這些年沒有升職的機會,但是可以安安穩穩乾到退休。
至於賈光榮自己,他也讀到高中畢業了,當年也想去坐辦公室,可那個時候沒趕上機會,後來隻能去了他爺爺奶奶乾了一輩子的食品廠,不過在廠裡他倒是做了一個乾事員,不用下車間,所以一直自詡條件不錯。
到二十幾歲的時候跟一個他人介紹的彆廠的乾事員結婚了,原本生活還不錯,可是沒想到女方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在醫院也沒搶救回來,最後妻子沒了,孩子也沒了。
賈光榮是家裡獨子,其他都是姐姐妹妹,所以喪偶之後過了一年多,家裡就到處找人給他介紹對象,希望他早點再婚,趕緊給家裡生個兒子。
但賈光榮這個人,大毛病沒有,小毛病特彆多,其中一點就是很挑剔,他之前的妻子再怎麼樣也是個高中畢業的乾事員,而且相貌也還不錯,因此他再找對象的時候,也隻找高中畢業的、坐辦公室的好看姑娘。
可條件這麼好的姑娘哪裡看得上他?他歲數不小,長相一般,而且還結過一次婚,家裡按照他的要求出去找,次次都是被人家拒絕,有些人脾氣不好還會罵他2八九個想吃天鵝肉。
找了好幾年了,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到最後,全家人都受不了了,他母親天天哭天天罵,賈光榮也隻能妥協了,說是不講究工作單位了,隻要是個高中畢業的漂亮姑娘就行。
但就算這樣也不好找啊,最後他姑姑想了個辦法,從下放知青裡麵給他找,說來說去,謝曉霜就被他們家給看上了。
在看過謝曉霜的十幾張照片後,賈光榮非常滿意,賈家去那邊說親,謝曉霜的母親就提出了要求:首先要解決謝曉霜的工作問題,其次要錢要三轉一響,最後還要謝曉霜支援娘家五年。
賈光榮單了這麼多年了,雖然還沒見過謝曉霜本人,但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再婚了,加上賈家也確實急著抱孫子,就同意了女方母親的要求,在謝曉霜沒有回家、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把婚給定了。
“之後,就是你同學從鄉下請假回來,那次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兩邊的婚事確實確定了。賈家讓爺爺辦理了退休,把崗位讓了出來。你同學回鄉下辦好手續,過年回到城裡,過完年就去上班了。但據賈家的鄰居說,你同學一次也沒有去過賈家,在廠裡也不跟賈光榮說話,看到就像陌生人一樣。外人都覺得很奇怪,但賈家一直很高興,反正到處跟人說兒子就要再婚了,家裡可以抱孫子了。”謝瑾萱道:“能查出來的就是這些,根據以上種種,賈光榮這個人,不怎麼貪錢,但非常愛麵子,而且喜歡好看的女同誌。如果要下手,隻能從這些地方下手。”
夏青棠坐在小凳子上陷入了沉思之中,謝瑾萱見她在思考問題,就順手把剩下的蔬菜給摘了,然後又拿去外麵洗乾淨。
回來的時候,夏青棠回過神來,她端著小凳子站起來,道:“菜洗好了?”
“對。”謝瑾萱把小菜籃子放在桌子上。
“今天晚上煮蔬菜糊糊吃,中午吃得那麼好,晚上隨便對付一口,行吧?”
“行,晚上吃什麼都行。”
夏青棠就開始做飯,謝瑾萱站在旁邊陪著她,但沒有說話,顯然是不想打擾她的思路。
蔬菜糊糊很快就做好了,用的是之前領回來的玉米麵,又混了一些白麵,臨起鍋的時候澆了一點小磨麻油,聞起來香噴噴的。
夏青棠端著小鍋去了餐桌,謝瑾萱趕緊拿了大碗和勺子過去,兩個人開始悶頭吃晚飯。
吃著吃著,夏青棠突然說:“現在要是聚眾du博被抓到了,會判多久?”
比如設個局讓姓賈的去賭錢,等他們開始打的時候就讓警察過去抓,但設局的人肯定是有機會跑掉的,隻留賈光榮一個人被抓住。
謝瑾萱說:“賭錢這事兒雖然在抓,但應該不會太久,最多半年一年就能出來了。但丟工作是一定的,不管哪個單位都丟不起這樣的人。”
“半年一年……那太輕了。”夏青棠停下了吃飯的動作,慢慢道:“隻關半年一年,太輕了。”
謝瑾萱說:“要想關得久,得是大問題,比如破壞了集體的什麼很大的東西,毀壞了集體的財產之類的……可是這種事不容易設局,賈光榮本身也沒那麼大的膽子,何況危險還是大了點兒,所以這個不行。”
“我想了一下,故意傷人肯定會被重判吧?可傷人這種事,也不好弄啊,就算我們可以找醫院做假證明,說受害者傷得很嚴重,但也要有傷口的……總之這個不行,這個更不好弄。”夏青棠說:“我想來想去,覺得隻能在喜歡好看女同誌這件事上下手了。”
謝瑾萱一下就明白過來了:“設個美人計?引他上鉤,然後告他流mang罪?”
流mang罪要是定性了,那關個十年八年都是很正常的,而且賈光榮本來就是流mang罪,要是真的能成功,就是他罪有應得。
難的是,要找誰去引他上鉤……
夏青棠喃喃道:“這事兒說起來容易,其實也不容易,要找個什麼人才能讓他上鉤呢?誰會願意做這種事啊,就算隻是裝模作樣演個戲,名聲上也不好聽的。”
畢竟是這個時代,就算他們全都設計好了,蹲點在那個地方,賈光榮隻要下手就衝過去抓現行,女同誌實際上沒受到傷害,但這事兒需要指證對方,一旦指證,這件事就一定會傳出去,傳出去了就會引來各種流言蜚語,說不定好幾年都會被彆人指指點點的。
謝瑾萱說:“要是用美人計,我倒是能找到人去做。”
“啊?你能找到人?真的?”夏青棠瞪大了眼睛。
謝瑾萱點點頭:“你知道的,很多人家裡特彆苦,糧食總也不夠吃,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為了十斤糧食,有些人都願意做點什麼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低沉,顯然,說到這些,他心裡也很不好受。
夏青棠沉默了一會兒,確實,她在夏家雖然過得不算好,但因為孩子少,所以從小到大還算能吃個半飽,等工作後自己也有收入,家裡那頓飯不好評價,可在食堂的時候,主食她是可以吃飽的。
但有些孩子特彆多的家庭,吃不飽是最常見的現象了,棉紡廠就有每個月拿了家裡的白米白麵去黑市偷偷跟人換粗糧的,因為換回來的粗糧分量多,雖然很難吃,但至少每個人可以多吃一點兒。
至於肉票、布票、工業品券這些東西,孩子多的家庭更是完全不會拿去自己用的,每個月雷打不動,都拿去換粗糧了,可就算是這樣,孩子們也經常餓得咕咕叫。
彆說為了十斤糧食,真餓的時候,為了一口飯也有人願意做很多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謝瑾萱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說:“這種事兒,講究一個你情我願,隻要對方願意,也算好事兒,至少,她可以換糧食回去吃。當然了,這件事我本人不會出麵,也會找一個可靠的人去實施。”
“那……我們要多給人家一些糧食。”夏青棠說:“我知道黑市,我後麵幾個月的票券全都拿去換糧食。”
謝瑾萱點點頭:“那我跟你一起,反正家裡現在也不缺東西,都拿去換了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找好人,就讓她去勾yin賈光榮,等全都計劃好了,再找人去抓個現行。就是,我又幫不上什麼忙了。”夏青棠微微歎氣。
謝瑾萱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道:“那就先記著,現在是我幫你,以後要是我需要你做什麼,你就衝上去,行嗎?”
“行啊,當然行!我跟你說,以後,我帶著你吃香的喝辣的,過上最好的日子!”夏青棠信心滿滿道。
“那我可等著了。”謝瑾萱莞爾一笑。
夏青棠又說:“對了對了,流mang罪抓了現行,就算還沒做什麼,也能關進去好些年吧?”
她對這方麵的東西不太懂,但她知道這種事抓現行是非常嚴重的,放在早些時候,還會戴個紙糊的帽子,胸前掛著大牌子,去街上讓所有人痛罵呢。
“對,就算還沒有做什麼,至少也要關個幾年的。而且抓現行嘛,也不用多說什麼了,那些警察就是證人。”謝瑾萱說:“我就是還有一個問題,你同學的家裡,真的會因為男方去zuo牢就讓她退婚嗎?萬一就算賈光榮被抓起來了,可女方家裡為了錢和工作,還是要她嫁過去等到男方出獄,這事兒又要怎麼解決?”
夏青棠立刻嚴肅起來了:“你說得對,這件事也要解決,好在這兩件事不衝突,無論如何,賈光榮都必須進去。至於不結婚,我能另想辦法。”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就去找人,再想辦法根據賈光榮的日常習慣,布個局。”謝瑾萱說:“我辦事情你放心,絕對不會露出任何馬腳來的。”
“我知道,你是最聰明最細致的人,你做事情我特彆放心。就是覺得特彆對不起你,你這麼好的人,要幫我做這樣的事兒。”
“為民除害,人人有責。”謝瑾萱說:“我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你彆多心。”
當天晚上,因為這件事的影響,夏青棠也沒有學習,而是洗了澡就早早去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她很早就起來了,當時謝瑾萱也才剛剛洗漱完畢走出衛生間。
“青棠?你怎麼這麼早就起床了?”他微微有些詫異。
他的睡眠一直很少,一般晚上睡五六個小時,第二天就有充足的精力。
但夏青棠是需要睡夠八九個小時的,所以他們倆一般不會在同一個時間起床。
夏青棠說:“我要趁上班前去找一下謝曉霜,跟她聊幾句,所以要提前出門。你放心,不該說的話我肯定不會說的。”
“食堂現在還沒開門,我就不去鍛煉了,幫你煮點掛麵吧。”謝瑾萱看了看座鐘。
“沒事兒沒事兒,我喝杯麥乳精,吃點兒點心餅乾就可以了。你照常去鍛煉吧,不用管我。”夏青棠說著,就走進衛生間去了。
謝瑾萱便照常出門鍛煉,夏青棠快速洗漱完畢,吃了簡單的早飯就背著包匆匆忙忙騎車出去了。
不得不說,有自己的自行車確實非常方便,大清早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她騎車到了謝曉霜的家,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看到謝曉霜跟妹妹端著盆子出來做早飯,她才從角落裡走出來,衝著那邊輕輕做了個手勢。
謝曉霜看見了角落處的夏青棠,她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就把盆子交給妹妹,然後快速跑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有事兒找我嗎?”謝曉霜拉著夏青棠重新回到角落裡躲好。
夏青棠說:“是啊,我有事兒找你,是這樣的,我們找人查了賈家,但那邊就是個普通家庭,找不到可以拿出來威脅他們的東西。”
謝曉霜麵色一暗:“我有預感的……要是不行就算了,這是我的命,隻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