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是隻有一張的, 上麵還不能擺碗水。
她以為的“抵足而眠”是兩個人各抱一個枕頭各睡一側,但這個時代的同性友情和某些風俗美談已經達到了讓她無法理解的程度。
比如說有個叫薑肱的人,跟自己的兩個弟弟關係特彆好, 好得沒結婚時睡一個床, 結了婚了還要睡一個床, 除非算算日子想跟老婆生娃,否則兄弟三人繼續一個床……“其友愛天至, 常共臥起。及各娶妻, 兄弟相戀, 不能彆寢, 以係嗣當立, 乃遞往就室”。
……與其說是美談, 不如說是神經病。
榻上隻有一個枕頭,廢話, 她個單身狗為什麼要搞兩個枕頭。
“我這人睡不睡枕頭都無所謂,用胳膊墊一下就可以,”她很不自然地說, “將軍拿去用吧。”
“一個枕頭就夠用啊。”張遼一邊解開腰帶,一邊很自然地說, “中平初年我駐守馬邑邊城時,三四個人搶一個枕頭睡得也很香。”
糟糕, 他開始脫衣服了,感覺像個變態。
但是少年將軍不知道自己被人打上了“變態”tag, 一邊脫直裾,一邊還轉過頭不解地問她,“賢弟為何不更衣?”
“我喜歡和衣而睡。”她板著臉說。
張遼若有所思臉。
酒菜撤了,蓋了蓋子, 防止老鼠窺伺;燒了些水來洗洗臉刷刷牙,保持個人衛生;炭盆裡又添了點炭,讓屋子暖和點;門縫不能關太嚴,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安全最重要。
一身中衣的張遼坐在榻上很是不解的盯著她看,“賢弟這是在忙什麼呢?”
“自己在家裡住,總得細心些。”她在屋子裡有點猶豫地轉轉圈,終於又想到一個借口,“我那個馬棚太簡陋了,擠了兩匹馬可能不夠結實,我去看看,給它加固一下。”
張遼那張白天看著挺英氣的臉上突然露出個有點邪魅狂狷的神情。
“賢弟為何作此態耶?”他笑道,“兄雖非世家美少年,但也未必要嫌棄若此吧?”
……………………
張遼睡裡麵,她睡外麵,油燈吹了,於是室內立刻暗了下來,隻剩下炭盆那一點昏暗的紅光。
這人睡覺沒什麼動靜,呼吸十分平緩,也不知道是不打鼾,還是沒睡著。
晚上喝了許多酒,她其實很困倦了,上眼皮瘋狂想跟下眼皮貼貼,不顧她頑強意誌的那種貼貼。
但她還是有點不敢閉眼,心裡想了想,決定敲敲黑刃。
【……話說,要是有什麼,咳,你能叫醒我嗎?】
【什麼?】
【……比如說他心懷不軌什麼的。】
【你是說,張遼對你產生了攻擊意向,想要半夜趁你睡覺失去意識時,下手謀殺你?】黑刃的聲音穩穩地響起,【沒問題,你知道我是為此而生的。】
【……不是。】
【那是什麼?】
【你看我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嘛。】她尷尬地說,【就算他沒看出來,萬一他性取向有問題,拿我當男孩子下手呢?】
黑刃沉默了一會兒。
【那行啊,】它說,【請你指定一下,他進行了什麼樣的行為時,會被你認定為是心懷不軌?】
……鑒於兩個人現在就快要腦袋挨著腦袋了,這個行為界定有點麻煩。
她不自覺地轉過頭去看向他時,張遼的眼睛也轉過來了。
黑漆漆的夜裡,黑白分明的兩隻眼睛閃著光,嚇了她一跳!
“賢弟果然也沒睡!”他的聲音裡一點倦意都沒有,興致還挺高,“良夜難得,不如長談以敍意,賢弟意下如何?”
……不如何,她困,想睡覺。
她覺得張遼要真是心懷不軌的話也省事了,直接給他丟出去拉倒。
但他一點也沒有動手動腳的傾向,就是躺在那裡興致勃勃嘀嘀咕咕,這特麼就很可恨了。
“賢弟祖籍何處?”
“沒祖籍,”她嘟囔一句,“流民。”
……張遼沉默一會兒。
“自小如此?”
“嗯嗯嗯,自小如此。”
“賢弟欺我。”
“……………………”
“以兄觀之,賢弟不似出身微寒之人。”
“……為何?”
“駐守雁門時,我常與布衣相交,但凡出身寒微者,多半看重金帛財物,此非人品低賤,而是他自幼便困於衣食之苦,所謂‘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試想潦倒之人,饑無飯吃,寒無衣穿,怎能恪守品行?”
“我也是啊……”
“來長安這一路上,人皆困苦,唯賢弟輕財重義,與彆不同。”張遼很肯定地說,“賢弟絕非寒門子,不過隱姓埋名爾。”
……他在腦補些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啊。
喝過酒的腦子越來越不清醒,她的被子是新買的,下雪之前又特意曬過,裡麵裝了條毛毯,暖暖和和,蓋起來……
……她就這麼一條被,還得跟張遼合著蓋,真是【嘩——】了狗了。
這樣糾結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很久,張遼還在企圖同她聊天,她已經沒抗住睡意,翻了個身陷入沉睡之中。
留下張遼一個人,沉默地在黑夜裡盯著共枕的那位朋友。
大道廢有仁義,國家昏亂有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