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小心翼翼地跟著在後麵走,也不吭聲。
這孩子本來就是不愛吭聲的,在雒陽時既不見他跟著小夥伴們出去玩,也不見他頑皮淘氣,誰能想到在家做得好大事呢?
“你到底怎麼想的?”她冷不丁地開口問了一句。
一個激靈,然後那張肖似孔乙己的臉上露出了有點委屈的神色。
“我就是看她可憐……”
“城外人人都可憐,”她說,“也沒見你每天帶回來一個啊。”
這孩子低了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但他們也沒拽著我的衣服求我……”
……就因為這種理由。
雖然城外猶如地獄,但城內卻十分熱鬨,此時又有店鋪開張營業,路邊還有商賈掃出乾淨地方,擺了攤子出來迎接食客。不時便能看到有人坐下,點一碗湯湯水水,再來塊新出鍋的餅子,坐在那裡慢慢吃。
“那你將來要待阿浣如何呢?”
“啊,這個……”那雙眼睛有點驚慌地不知道往哪裡放,“當妹妹吧。”
……他家又非那等富豪之家,哪來的餘錢收個養女,就算能勉強混個溫飽,待她出嫁時又要怎麼攢一套妝奩?攢不出妝奩又哪裡去尋個可心的郎君?同心能嫁給那個旗兵,除卻年輕貌美外,街坊鄰居們紛紛八卦說,也有她那一份嫁妝的緣故。
“你父臨終時,曾言說若你日後有行為不端之處,盼我能出言斧正。”她遲疑了一會兒說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行事當有準則,不令你阿母擔憂,也不令你的父親蒙羞才是。阿浣之事,你當再三思量。”
但三郎沒怎麼思量,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
“無論將來如何,我總會護著她的。”
她挑挑眉,沒再繼續說下去。
少年人的承諾,不管未來如何,至少此時是情真意切的。
呂布雖然帶著兵馬去雒陽了,府上卻不怎麼缺人,理由也挺簡單……但凡是輕巧省力又有錢拿的活計,都被這些仆役們給瓜分了,他們不是石頭縫裡鑽出來的,也有兄弟姻親。
但看在陸懸魚並非普通意義上的雜役,而是隨時可能被主君征辟成為親信甚至偏將的貴人,郎中還是儘心儘力,替三郎尋了一個清理馬廄的活計,雖然又臟又累,但每日供兩餐飯,三升粟米,那些清理出的馬糞他也儘可帶走。願意當肥料就當肥料,願意生火也可以省下些許乾柴,十分便宜。
……她不是得隴望蜀的人,但也覺得在馬糞裡打滾對這個自小攻讀詩書的士人家孩子有點苛刻了。
“小子做得來的,”三郎倒是很高興,“多虧郎君為我謀劃,有了這份工,這一冬便好過了!”
望著三郎興高采烈跟著馬廄仆役而去的背影,她感覺心情很複雜。
郎中看了看她的臉色,似乎覺得很有趣,“聽聞陸郎君年少豪傑,卻能安心市井,殺豬為生,為何待子侄輩卻如此嬌慣?”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她想想該怎麼說比較好呢?
“他父母這十幾年來教他走的,不是這一條路。”
郎中思索了一會兒,看了她一眼,“原來如此,郎君呢?”
“我覺得殺豬很好。”她噗嗤一笑。
這個冬天就這麼平平淡淡,但也安安全全的過去了。
待得黃河淩汛之時,城尉手下的小吏便挨家挨戶開始上門搖人:城外攢了一冬天流民的屍體,現在天氣回暖,為了防止瘟疫出現,同時也為了美觀考慮,每家每戶都要出人去處理屍體,不出人也可以,得出錢,雇人去,這個就是標準的徭役。
每天卯時出門,酉時方歸,工作十二個小時且沒有休假,什麼時候把屍體處理完,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徭役,標準的997。
屍體處理方法其實也就是挖深坑埋了,土儘量填平些,彆堆好大一個墳包,一則看著僭越,好似公卿貴族才配享用的墳塋;二則也不美觀,春暖花開時,貴人們車馬喧闐,忙著出城去踏青遊玩,這邊要是在城門口沿著道路蓋起一片亂葬崗,惡心誰呢?
考慮到這是純粹的體力活,又是天不亮就要出門,有些人家便開始給自家男人送午飯來,補充點湯湯水水,省得虛脫了一頭栽下坑去。
陸懸魚家裡是沒人給她送飯的,雖說眉娘在經曆了驚天大雷之後也還逐漸淡定,並且聽說徭役事後問過她,但她怎麼也不敢答應。
至於同心就更不對勁了……於是正好三郎也得回來服徭役,蕃氏派了阿浣一並送了兩個人的飯就是了。
冰雪消融,土地卻還未完全化開,因此刨起地來要多辛苦有多辛苦。
於是也有人搶了彆的活乾,比如城牆下層層疊疊的屍體都要裝上車運過來,這活計雖然瘮人,卻也相對輕巧些,竟然也有膽大的人搶了去做,不僅做搬運工,還可以最後摸一摸屍體,看看有什麼能撿漏的東西沒有。
時值中午,阿浣過來送飯時,便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蕃氏雖說家裡收拾得十分整齊,但這個廚藝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也不差太多。
她正這麼一邊腹誹著,一邊喝湯的時候,在旁邊同三郎說話的小蘿莉忽然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奔著小推車就去了。
“……阿浣?阿浣?”
湊到推車旁仔細打量後,那張未脫稚氣的小臉轉了回來,除了驚喜,還帶著些恍惚,“啊,還好,不是我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