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三十三章(1 / 2)

“我是渭陽君董白, ”她說,“你要麼收留我,要麼送我去邀功領賞。”

這個女孩兒在觀察她, 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絕望。

在她自報家門後,院落裡陷入了一片死寂, 最後陸懸魚隻能咳嗽一聲, “把門關上。”

她既沒想過收留董卓的家眷,也不考慮送她去邀功領賞,但現在將這個女孩兒推出去,似乎又是死路一條。

這樣想的時候,董白從臟兮兮的袖子裡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了指她手裡的豬頭,似乎用儘了全部的勇氣,“無論如何, 郎君能舍我一餐飯否?”

……她低頭看了看懷裡抱著的那個豬頭, “生的, 剛拿鹽醃過,還不能吃。”

於是破釜沉舟的渭陽君董白不見了, 泥球一般的小腦袋默默轉到了另一邊去,看得她直想歎氣。

“屋子裡還有些冷飯, 你湊合吃吧。”

雖然是冷飯, 但好在家裡還有半塊茶餅,可以煮一壺熱茶, 做點茶泡飯給她。燒開的水除了泡茶外,還能勻點給這娃子洗洗臉和手。

陸懸魚是見過董白一次的,而且印象特彆深,她肌膚皎然, 白得幾乎能將衣袖照亮,五官又略帶一點高鼻深目的胡女模樣,大概長大之後會是那種美豔嫵媚的五官,但坐在高車裡,由車隊護送著進城時,神情裡望不見一丁點兒心機,完全是個沒有城府的,天真又快樂的小女孩。

而此刻跪坐在灶台旁,安靜等飯吃的董白像是另一個人,兩腮迅速凹陷了下去,眼睛腫得快跟桃子似的,眼窩下也是一片青黑,見到這一戶的主人將茶泡飯端過來時,她甚至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去搶過那碗粟米飯,隻是手伸到半空中,又迅速收了回來。

她看起來很羞愧,大概是為自己這不體麵的舉止,甚至輕聲地道了歉。

這有什麼可道歉呢?陸懸魚心裡又想歎氣了,哪怕真是要道歉,也不是為這點破事啊。

一碗熱茶泡冷飯,加上院子裡自種自吃的一碟鹽水泡瓜片,都被董白吃得乾乾淨淨,她抱著飯碗,沒忍住地看了一眼放冷飯的那個櫥櫃,但又重新將目光收了回來。

“郎君大恩,銘感肺腑。”

鹹魚搓了搓臉,“我要是不送你去官府,你有什麼地方可去嗎?”

董白小聲嘟囔了一句,聲音小得讓人無法聽清。

“哪裡?”

“郿鄔。”她的聲音又大了一點兒,“大父罹難,我尚有叔祖……”

“沒了。”

那雙原本就很大,雖然哭得腫了眼泡,但因為挨了兩天餓,於是就變得更大的眼睛一瞬間睜得圓溜溜的,直直地盯著他,“郎君此言,我不明白。”

……不管在哪個社會,要當人家麵對人家說“你不僅死全家了而且全家都被揚了”這種話,實在是一個相當大的心理負擔。

“除了鎮守陝縣的牛輔之外,郿鄔諸董皆已伏誅,”鹹魚說道,“而且都被挫骨揚灰了。”

那個小腦袋迅速地低了下去,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這太尷尬了,她最後在心裡歎著氣,又拿了一塊乾淨的細麻布,“你要是哭的話,用這個擦,彆用你身上的衣服擦了,還要再洗一次臉。”

“郎君可知,究竟是什麼人如此怨恨大父?”那張小臉重新抬了起來,聲音很輕,卻帶著顫抖,“為何一夕之間,天下大變?”

“天下苦董賊久矣,此非旦夕事,而是自中平六年始。”

董白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好像想要尋出點什麼破綻似的,但哪怕她不諳世事,大概也清楚這是自己推門而入,隨便選的一戶人家,與她素昧平生,便更沒有理由騙她。

於是在長久的寂靜後,她沒有說“你說謊”,也沒有嚷嚷“這不可能”,而是問了一個十分麻煩,而且令陸懸魚感到有些出乎意料的問題。

“為什麼?”

“……你印象中的大父是什麼模樣?”

“大父侍上以忠,待親以慈,宮中亦從未聽聞有人對他有所臧否……”

於是董白便有些急切地講了起來,她那又傷心又迷茫的模樣,如果換了任何一個不知情的人見了,都會以為她在講哪個大漢忠臣。

但她也沒有撒謊,她講的每一句話都如泣血一般,帶著恨不得剖肺腑出來讓人相信的力氣,想要為她的大父洗刷冤屈,讓人知道董卓是個怎樣忠君愛國,寬和仁慈的國家重臣。

陸懸魚站起身,進屋裡去尋了套沒怎麼穿過的裡衣出來,一邊收拾,一邊打斷了她,“你做過夢嗎?”

“夢?”

“就是睡著之後會見到的各種幻象,那個就是夢。”

“……自然,自然是做過的,郎君何意?”

“你今晚睡在這兒,明天我來想想辦法讓你出城,東去陝縣,尋你的親眷去。”

她說,“至於你以前所知道的那些事,就當成一個夢吧。”

一般來說如果主角坐在房頂上,見到的應該是一輪又大又圓的明月,這樣比較適合抒發感情,而且還能將主角的身姿照得更帥氣。

但農曆四月二十五日的月亮怎麼也不可能是玉輪冰盤,隻剩一彎蛾眉月,掛在蒼穹之上,黯淡無光,因而遠處的火光存在感就更強了一點兒。

除了給郿鄔的諸董挫骨揚灰之外,郿鄔徹夜都在進行著大工程,一方麵要將裡麵上萬斤的黃金白銀往外搬,另一方麵,袁氏的門生故吏們還準備把郿鄔當成風水寶地,將那些被太師撕了戶口本的四世三公塞進去埋了。袁隗在天之靈欣不欣慰不知道,袁紹袁術兄弟聽說的話應該還是會很欣慰的。

……不過欣慰也沒什麼用,董卓雖已伏誅,諸侯們誰也不準備將朝廷迎回雒陽,更不準備停止廝殺,甚至就在這一年裡,袁家兄弟正式撕破臉皮,在揚州打成了一團。

但她後來回憶起來,總覺得自進雒陽以來的這三年,竟也像一個夢。

張遼也覺得自己這兩天飄飄忽忽跟做夢似的。

從徐榮處回來之後,他立刻去城外軍中尋了呂布,“牛輔處將軍可派兵前往?晚恐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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