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下時, 若遇山巒擋住了最後一抹殘陽,天色便會黑得更快一些,再加上這座營寨到處都是玄色與青色相交的旗幟和布幔, 看起來便格外的昏暗。
區彆於營地中的兵士, 五雷道信徒們一身黑袍, 上繡雷電符文,廣袖長袍, 衣袂飄飄, 看不出超凡脫俗的修士氣質,倒讓人覺得有點鬼氣森森。
但營中如此,不代表“五雷賢師”的帳篷也是如此。
她簡單地掃了一圈, 發現帳篷裡有不少名貴擺件, 這裡一座錯金雲紋博山爐,那裡一盞青銅雁魚燈,地上甚至還鋪了織錦掛毯,感覺就很怪異。她雖然殺豬匠出道, 但也還有一點正常人的審美,並且也去士族家裡吃過飯, 大概還知道人家是怎麼裝修,怎麼放擺件的。
但這位“五雷賢師”的審美品位甚至趕不上沒落士人陳定, 她想, 蕃氏可是將家中那幾件略值點錢的擺件都放得很得體,既不觸目, 又能讓客人感受到它的存在,從而感受到這座宅邸的高雅品位。
如果不是審美比較奇葩的話,隻能說這位“五雷賢師”出身很低,不懂該怎麼安置這些搶來的, 或者是袁術賞賜下來的珍奇擺件,因此將帳篷布置成了十足的暴發戶風格。
陸懸魚這樣觀察這座帳篷裡的各色細節,立於一旁的鬼師和帷帳後的“五雷賢師”也在默不作聲地觀察她。
大概那位鬼師是覺得這個小吏出身貧寒,沒有見過這樣精美華麗的東西,因此格外慈悲地任這少年細細看過一遍後,才出聲嘲笑了他。
“你現下知道,‘五雷賢師’是何等尊崇的地位了吧?”
“是。”小吏低低地應了一聲,但並不搭話,“還望賢師能將那名農女和劫掠她的人一並交予我。”
帷帳後的賢師並未發聲,於是鬼師上前一步,尖刻地笑了一聲。
“你們那位太守曾假冒賢師之名,為天下人恥笑,難道你還不知麼?”
……這說得也沒錯,但她覺得這位賢師也不是沒冒她的名,這又該怎麼說理?套娃嗎?如果她現在說她是列缺劍,難道是要表演一個“真假美猴王”嗎?
思考了一下之後,她決定求同存異,退一步,和平一點。
“家畜我們不要了,敬獻賢師了,”她和氣地說道,“但農女和那名賊人要交給我帶走。”
“荒唐!”鬼師說道,“農女也好,那些家畜也罷,都是農人自願供奉賢師的!你懂什麼!”
……她瞠目結舌了。
帷帳後的“五雷賢師”還是不出聲,且未點燈燭,於是隻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在那裡,似乎仍在觀察她。
【這人在說什麼鬼話,】她說,【這是強詞奪理吧。】
【沒辦法,你又不擅長交涉,】黑刃倒是有點幸災樂禍,【自己來,吃苦頭了吧。】
【……也算不上苦頭。】
她總是希望同彆人心平氣和地商酌,至少她一開始總是為此而努力的。
……就不知道為什麼效果總是不好。
“鬼師如此說,我卻不信,”她搖了搖頭,“我們太守自稱是天下第一的劍客,我也曾見過幾招,學了幾手劍術,鬼師不妨將尊師請出來,我們較量一下。”
燈火搖曳中,那張忽明忽暗的臉忽然扭曲了一瞬,“大膽!”
“若我贏了,”她絲毫不曾懼怕,“便將農女和那個賊人一並交給我,如何?”
鬼師的表情猙獰起來,他上前了兩步,伸出手去,正欲高聲呼喝,令衛兵進帳將這個無禮狂徒拉出去處置時,帷帳後忽然出了動靜。
“住手。”那人說,“將那個農女還他便是。”
她沒聽過這個人的聲音,至少沒有留意過,因此這不是她的熟人。
而且這個身影看起來也十分高大,如果她見過,也應當會有印象。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重點。
“還有那名賊人,”她說,“我也要一並帶走。”
“你倒是真心相信你那位太守,竟敢如此無禮,”帷帳後的“五雷賢師”冷冷地說道,“你不知道我是何人麼?”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她十分平靜地說道,“我連這些話都不會對賢師說的。”
那片陰影忽然離帷帳更近了一步,於是身影便顯得更加的高大,也更加的有威懾力,仿佛一片烏雲籠罩在整座帳篷裡——至少看身旁那個鬼師驚懼的神情,他的確是如此感受的。
“你尚未及冠,還年輕得很,”沉重而黑暗的雲層中發出了滾滾如雷鳴般的聲響,“你不會想看到我的劍的。”
她望向了那片烏雲,微微翹起了嘴角,儘量讓自己顯得謙卑一點,“我的確不想,我隻想帶走那個農女,還有那名賊人。”
烏雲忽然又散去了。
“帶他去營中。”
“五雷賢師”最後留下了這樣一條命令,而後腳步聲便慢慢遠離了這一側的帷帳。
一同出來的鬼師顯然是很不高興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並未抗拒賢師的命令,而是吩咐衛兵去營地裡尋找。
不過多時,幾名衛兵帶過來了一男一女。
那女孩兒生得十分平凡,除了青春年華外,遠比不過世家精心培養出的美人,尤其她此時衣不蔽體,滿身傷痕,在夜風中瑟瑟發抖,就更令人看不出什麼魅力了。因此鬼師隻鄙薄地上下打量她幾眼,便將嘲諷的目光轉向了那名少年。
他未作遲疑,而是跑去將自己的馬牽了過來,自馬上取下一件罩袍,罩在了女子身上,就隻是這樣一個行為,那女子便突然捂著臉,委頓在地,歇斯底裡地哭了起來。
哭得鬼師心中憤怒至極,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那少年也突然上前一步,將女子擋在了身後,“既蒙見允,我便帶他二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