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六十二章(1 / 2)

這個最多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什麼心性人品, 荀彧並不完全了解,若以那卷賬冊而論,大概是個不諳世事, 天真率直之人吧?

但他自己弟弟是什麼樣的人, 荀彧再清楚不過。

在一瞬間的尷尬過後, 荀彧十分溫和地點頭笑了笑。

“時逢亂世, 這一點小事, 旁人必不會掛於心上, 唯郎君是至誠君子, 彧十分敬服。”

陳登轉過頭去, 略帶責備地瞪了少年一眼, 示意他退下, 那一眼也被荀彧看在眼中, 不似主君待下仆或是兵卒,更似兄長待幼弟。而少年的神情中也顯見隻有尷尬, 沒有惶恐,被瞪了這麼一下,便撓撓頭, 也衝荀彧笑了一笑,拎著劍又走開了。

下邳陳氏中這位以“文武膽誌”而聞名的年輕士人此時方才重新與荀彧見禮, 荀彧同他走入室中時, 明明應當全神貫注地想著自己來此的任務,但腦子裡卻止不住地去想剛剛見到的那個少年。

若說樣貌, 那少年生得也還端正,但毫不出奇,而荀諶容姿俊秀;

若論出身,那少年是雒陽城中殺豬的幫傭, 自然與潁川荀氏也不能相提並論;

若論談吐舉止,荀彧是個厚道人,在腦中想了一想,便將這一條去掉了;

若論品行,那少年倒確實是個至誠君子,足可為友。

但荀諶留下這少年的金餅是什麼意思呢?

若是荀諶在路上隨手花用了,以他心細如發的性格,必然也會與兄長說一句。

……倒像是刻意留下的。

荀彧十分肯定自己弟弟不是貪財短視之人,尤其不會對區區一個金餅起什麼貪念。

那麼唯一能說得通的,便是那塊金餅在荀諶心中十分不尋常——或者說,這個少年對荀諶來說,特彆不尋常。

荀彧又在心中過了一遍那少年的樣貌舉止,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若真是為友也就罷了,若是……

天啊!

陸懸魚不知道那個自帶探照燈的美男在心裡如何崩潰地評估她和他弟弟的關係,她平複了一會兒尷尬的心情,坐在席子上,開始重新畫起了她對新買的那個院子的平麵裝修設計草圖。

整一個棚子,再拉兩條葡萄藤,要甜一點的品種,夏天時坐在棚子下麵,風一吹,嘴一張,葡萄就能掉——

陳登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條摸魚摸到昏昏欲睡的鹹魚,甚至連草圖都沒有畫完,就滾到一邊去睡著了。

但是當他剛走近一步時,那條鹹魚忽然又彈了起來!

“啊,啊,”少年揉了揉眼睛,“阿兄何事?”

作為陳珪門下弟子,陸懸魚同陳登的關係及其親切,因此有時喊“元龍兄”,有時圖省事就喊“阿兄”了。陳登倒是沒責備他這幼弟白天偷懶睡覺的事,隻說:

“明日曹操要見我們。”

“哦哦,”她的精神頭回來了,“我要做些什麼嗎?”

“什麼也不用做。”陳登笑了一笑,“你隻要全程不說話就是了。”

“那曹操呢?他同我說話,我也假裝沒聽見嗎?”

“曹操不會同你說話。”陳登這麼說道。

……聽起來是一個很簡單的任務。

……簡單到尋個胡桃來就行。

天氣開始轉暖,因此他們去見曹操的這一日是個好天氣,風很暖,房前屋後的最後一點積雪正在慢慢消融。

他們就是在這樣輕柔的春風裡走進了鄄城的州牧府,甚至連上座的曹操看起來也和氣極了。

這位年逾四十,仍然有一張娃娃臉的中年男人穿了一係絳紅曲裾,腰間玉帶玲瓏,坐在那裡雖然一點都不可愛,但看著的確小小的。見到他們走進來,行了禮,曹操便十分親切地站起身,自上座走了下來,還伸出手去,握住了陳登的手。

……親親熱熱,看得她有點發愣。

“久聞陳元龍之名!”曹老板睜著兩隻大大的眼睛,笑得簡直甜極了,“今天終有幸得見!”

……然後他就跟小學老師介紹新同學似的,拉著陳登的手,開始跟他那些文武們吹起陳登的履曆了!

……陸懸魚都不知道的履曆!曹老板知道!

從“少有扶世濟民之誌”開始,到二十五歲舉孝廉“養耆育孤,視民如傷”,再到“巡土田之宜,儘鑿溉之利”,簡直是如數家珍!他數他自己家子侄有沒有這麼流利都是個謎!

曹老板這樣猛烈地吹了一波陳登時,陳登也立刻開始吹起了曹老板。

兩個人互吹時,她四處瞟了幾眼。

除了探照燈美男荀彧,文士這邊有個五十歲左右的小老頭兒,麵沉如水,看她的眼神望過來,立刻也冷冷地回望了她一眼;

有個病弱文士,察覺到她在打量他,眼珠微微動了一下,但沒什麼其他反應;

病弱文士旁有個二十餘歲的青年,見她的目光轉了過來,便衝她笑了一笑;

陸懸魚又將目光看向了另一側的武將——有個獨眼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算了不看了不看了,繼續看曹老板和陳登互吹。

兩位商業互吹終於吹得差不多了,陳登開口轉向了正題。

“劉使君差我前來,正為雍丘之事……”

曹老板勃然變色,摔開了陳登的手,十分氣憤地大聲道,“張邈與我有兄弟之誼,他卻如此待我!若非帳下諸將皆效死力,終將兗州奪回,我項上人頭已不知何處!此賊我誓殺之,劉豫州怎敢為其說項!”

……陳登抬起了那隻剛剛被摔開的手,溫溫柔柔地,重新又覆在了曹老板的手上。

“劉豫州仁德好義,他往年聽說曹公同張孟卓的交情,十分羨慕,曾同關張說,若此等摯友,唯求之於古耳!”

這話可能曹老板愛聽,於是臉上慍怒淡了幾分,換上的是一副感慨神色。

“我與張孟卓,生死之交也,昔日我兄本初曾欲殺之,是我以親友故,力勸我兄,孟卓方得活命,而今竟背我而從賊,其心何安!”

“而今張孟卓亦悔之晚矣!”陳登長籲短歎,“劉使君常為此事憾恨,想要為曹公與張孟卓緩頰,隻苦於不曾尋到機會……”

“劉豫州竟有此心,”曹操也長籲短歎,“難道我便一定要取張氏闔族的首級麼?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若此等背主之賊輕輕放過,他日莫說一州之地,我的命令便是想出這鄄城也難了!”

……不得已而殺人全家,什麼道理。她在心裡吐槽,但吸取教訓,眼睛不亂瞟,低頭在那裡當布景板,在那裡聽相聲。

但是既然說到“不能輕輕放過”,那也就是還有餘地了,於是陳登拋出了幾個選項。

先是金帛,曹老板臉色鐵青地一口回絕了,“金帛能換我那些戰死的將士性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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