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之夜,陸將軍何故屈尊而至?”大侄子開心極了,忙忙命令仆役端茶送水過來,“可惜叔父外出會友,一時未歸,我這便令人去尋叔父回來!”
“不不不,”她趕緊製止,“我不是來尋你叔父說話的。”
大侄子愣了一下,“那將軍是……?”
她拿了那架輕弩出來,“小郎君可還記得這個?”
諸葛亮拿過來,擺弄了一下,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將軍是為這個而來麼?”
“我若是想量產,”她問道,“可做得到麼?”
這個問題其實挺嚴肅,也挺麻煩。
她這種廢柴,既不會造蒸汽機,也不會造高爐,連個數控車床都不曉得該怎麼用,跟她說什麼砂鑄精鑄她都聽不懂,自然也不明白量產弩機都需要提供什麼樣的條件。
諸葛亮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道,“當初試製這架輕弩,不過是因為小子年紀尚幼,力氣不足,為了路上防身,才想要做出這樣的東西,與那些強弩的機製卻有很大不同……”
“沒關係,”她笑道,“我不需要你製強弩。”
“……哎?”大侄子迷惑臉。
“我的妹妹新建了一座健婦營,這弩是給她們的。”她笑道,“她們開弓十分費力,但普通的弩機製起來,既昂貴,又不合用,因而還是想請教小郎君。”
大侄子恍然大悟。
“既如此,”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郯城有鐵官,小子確實很想去見一見。”
“當然可見,隨便見,我去寫封信給下邳,”她一口應下,半點也不擔心諸葛亮會不會使壞、笨蛋、半途而廢。
……這可是諸葛亮啊!《出師表》背過去她半條命的諸葛亮啊!
“還需要什麼東西?”
大侄子繼續想一想,“小子年紀尚幼,學識尚淺,又不擅俗務,因而需要一個幫手。”
還沒等她努力想一想調誰過去幫他時,諸葛亮說道,“我看李二哥就很好。”
“他那人奸懶饞滑都占全了,”她立刻說道,“我另選一個可靠的給你如何?”
大侄子笑眯眯地,“李二哥這人,很是天真率直,我看他就很好。”
……她怎麼想也想不出李二“天真率直”在哪裡。
這次從豫章回來,李二風光了一把,又得了不少賞錢,真正的春風得意,但是一回家還是被媳婦胖揍一頓,踹去睡灶台了。
……聽說起因是沒給媳婦帶東西,但重點是在彆人問起為什麼沒帶東西回來時,李二隨口說自己在沿江而上時,途中邂逅了好幾位樂伎舞姬,將錢帛都花在她們那裡了。
……儘管按照那幾位隨行部曲老兵的說法,這都是根本沒有的事兒,但誰讓李二就是有牛要吹,沒牛創造一頭牛出來也要吹呢?
……因此被家暴一點都不冤。
總而言之,諸葛亮覺得李二這人可以借他用用,那就借他用用了。
陸懸魚回去之後寫了幾封信,給李二調去郯城的鐵官處,做個工匠頭,又令信使帶話給李二,要他聽從這位諸葛家的小郎君差遣,好好做事,不許偷懶。
這些事都做完之後,她又去看了看田豫。
田豫醒著的時候,雖然看起來沒那麼世家風骨,但還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郎君。
現在頭發亂蓬蓬,抱著被子鼾聲震天的模樣,就特彆的……
特彆的……社畜。
她左右看看,感覺很是同情,給他蓋了一下被子,然後就走開了。
一夜北風緊。
天亮時她剛醒,就聽到有親兵在外麵猶猶豫豫。
“要不要叫將軍啊?”
“彆了吧……將軍這幾日奔忙,好不容易歇下……”
“但這個……”
她爬起來,“怎麼了?”
“將軍!”親兵嚇一跳,“有人在門外!想見將軍!”
“誰啊?”
“那位郎君自稱叫禰衡!他說他負荊請罪來了——”
禰衡是誰?
她呆了一會兒才想到大概是昨天那隻袋鼠。
“哦,哦,”她爬下榻,披了件外袍,隨意地推開了房門,“讓他進來吧。”
人與人剛睡醒時的狀態是有很大不同的。
有的人剛睡醒時迷迷糊糊,說話做事都不走腦子,整個人都在起床氣,比如陸懸魚。
有的人剛睡醒時感覺自己思維特彆清晰,文思如泉湧,昨天忘記的事這一瞬間都能想起來,比如孔融。
陸懸魚沒有想到“負荊請罪”意味著什麼。
孔融醒來時想起他昨天與禰衡解釋了這位小陸將軍來到北海之後,確實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屬實是不該再求全責備的。
況且丹楊兵亂那一夜,她隻身單劍護住了下邳城中百姓,身受重傷,幾乎不治,這樣的人豈會被人猜疑?!
一番詳述之後,禰衡變臉了。
“陸辭玉竟是這樣一位品行高潔之人?!”他悔恨道,“我避難荊州,孤陋寡聞,竟不知中原有這樣的豪傑之士!文舉誤我!”
“辭玉不是氣量狹窄之人,”孔融笑道,“正平休惱,來日為你引薦便是。”
雖然禰衡很是悔恨,而且很想立刻去見陸廉,不過孔融勸了幾句之後,他倒也沒再說什麼。
但是,孔融回憶了一下,他好像昨天全程都沒有提到,陸廉是女人。
……陳群也沒說。
……諸葛玄也沒說。
……考慮到陸廉確實是個女人,因此這群比較親劉備的士人圈子裡,的確是有點避諱提到陸廉是個女人的,畢竟大家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既是“女郎”又是“同僚”甚至是“同袍”的人交流,再加上陸廉男裝時也看不出來是個女人,大家就很有默契地把這件事忽略掉了。平日裡該怎麼辦事就怎麼辦事。
……當然,就這位四十多歲的孔北海而言,他和陸廉生不出氣也有一部分這個緣故。他實在是不能同一位二十出頭的女郎對罵。
……但他確實忘記同禰衡講起這件事了。
因此頭發隻隨便挽了一挽,身上也隻披了一件外袍的陸懸魚就這麼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見到了一個光著上半身,背了捆藤條的禰衡。
後者很明顯也察覺到她這身剛起床的裝束哪裡出了問題,剛走進來幾步,那個腳抬起來,就落不下去了。
兩個人隔著中間大概十幾米的距離,一個站在台階上,一個站在院子裡,互相對視。
她傻了。
禰衡也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