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一百零七章(2 / 2)

“……噓。”

隨著高台上慢慢出現了人影,下麵的士兵們也齊齊噤聲。

徐州彆駕陸廉和北海國相孔融一同上了高台。

那看起來實在不像他們想象中“柔弱”的小婦人。

她穿了一身半舊的皮甲,外著一件紅色罩袍,罩袍在風中劇烈地抖動,卻不能令她的身形搖晃哪怕半分。

腰間佩戴的那柄長劍比之一般的漢劍要長出幾分,因此確實顯眼。

但比起那柄劍,更令人感到壓迫的是這位年輕將軍的眼神。

她的聲音並不清越,甚至帶了一絲嘶啞,即使她儘了最大的嗓門開口說話,又將一隻手聚攏在嘴邊,士兵們還是需要聚精會神才能在狂風中聽清。

“孔北海將你們托付給我,從今天起,你們要跟隨我的旗幟,令行禁止——”

士兵們對此並不意外,於是目光又轉向了那位北海名義上的主人。

孔融就站在她的身邊,高冠博帶,那衣袖的確是太寬大了些,因此拽得他在風中左右搖擺。

而陸廉的身形卻依舊像一柄劍。

“諸位將士,”她講完了軍規之後,又大聲說道,“我是從徐州而來的,你們也許聽說過,徐州遭受過怎樣的苦難,城池、村莊,都被他們付之一炬。”

他們的確聽說過,曹操的軍隊曾經過東海與琅琊,當他們離開時,留下的是一地的戰火與斷壁殘垣。

“戰爭的確是這樣的,曹操是這樣,袁譚也是這樣。”她說道,“你們是北海人,因此站在你們身邊的不僅是你們的鄉鄰,你們的同袍,更是你們的兄弟。”

說得不錯,這些士兵都是北海人,因此經常有一行一伍都是同鄉,同村,甚至同宗兄弟的事。

當她如此說時,那些提著長.矛,拎著藤牌的士兵便將矛柄頓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我帶領你們出征,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你們的兄弟,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妻兒,你們的家園!”她說道,“我要你們與我並肩作戰,是為了將袁譚趕出你們的家園!

“你們想看到家園燃起熊熊烈火,父母鄉鄰的屍體堆積成小山的模樣嗎!”

她注視著那一雙雙憤怒的眼睛,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裡是你們的故鄉,為它而戰!”

孔融一直在旁邊注視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講。

直到傳令官揮動令旗,士兵們開始有序地向營外而去時,這位名士才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她直覺地認為孔融有什麼話想說。

……應該不是關於軍事方麵的,因為孔融在這方麵基本是0分。

但她還是開口問了一句。

“孔北海有什麼指教嗎?”

孔融摸了摸胡子。

“我這個人,雖誌在靖難,卻才疏意廣,隻會高談,談不上什麼指教。”

……啊這。

“但我的確有話要對辭玉講。”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嚴肅。

“請說?”

這位鬢發間已經有幾分星霜的文士望向行軍的隊伍,“自古以來,有人以德行治天下,有人以暴力治天下,我曾以為威天下不當以兵革之利,而應以道勝之。

“但自討伐黃巾以來,我屢戰屢敗,為人笑柄,”孔融聲音平緩,語氣裡卻透著一股蒼涼,“我曾以為這是末世,聖賢的美德已經沒有了用途,我也不當再抱有什麼希望。但北海兩次危難,前有劉使君,後又有你來襄助。

“所以,辭玉這一役,一定要得勝歸來。”這位北海國相微笑起來,“你非救北海一郡,而是救道義於萬民。”

當他將話講完時,沒等她有所表示,孔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他那雙已經纏繞著魚尾紋的眼睛向上看去,她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

太陽出來了,雲層間灑下一道天光。

這也許是個好兆頭,陸懸魚在騎上戰馬時,又抬頭看了一眼峰巒疊嶂的烏雲之後,時隱時現的那道輪廓。

“太陽出來了。”有人這樣說,“可以去外麵吃了。”

“呸,還不是你!”另一個人這樣罵道,“弄得到處都是血腥味兒!”

這座鄔堡在北海郡的平原上並不顯眼,它就是這樣不大不小的一個鄔堡,裡麵有些田客,有些僮仆,還有幾十個主人,這些主人們每天也需要承擔一定量的工作,比如說照顧騾馬牛羊,查看田裡冬麥的情況,要指揮仆役修補房屋,有時還要給生病的仆役燒一碗草木灰水。

現在他們不需要再忙忙碌碌了。

他們以為鄔堡可以抵擋住千軍萬馬,但當匈奴騎兵衝過來時,他們連關門都來不及。

哨塔上走來走去的兩個健仆先被一箭穿心,而後是鄔堡外推了一車糞肥準備處理的農人,匈奴人中隻有幾個箭術較好的彎弓射箭,出了這點力。

他們甚至不屑於一輪弓箭齊射。

然後這些索辮科頭(不戴冠帽,裸露頭髻)的匈奴騎兵便分成了兩隊,一隊衝進鄔堡之中,另一隊繞著這座鄔堡疾行,不斷殺死想從裡麵逃出來的百姓。

隻過了片刻,這座鄔堡裡的哀嚎與慘叫聲便漸漸消了,取而代之的是鮮血,那些濃稠又厚重的顏色向著四麵八方流淌過去,越過門檻,跨過房梁,甚至將絕望蔓延到了鄔堡之外的土地上。

冰雪尚未完全消融,殷紅的鮮血蓋了上去之後,冒出了一股熱氣。

狐鹿姑歸隊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他的同族兄弟們從羊圈裡挑出了肥羊,熟練地剝皮之後,架上了烤架,正烤得滋滋流油。

偶爾有幾間房子裡傳出了女人的慘叫聲,但更多的房子裡隻有歡聲笑語。

對於匈奴人來說,在這樣的平原上馳騁劫掠,實在算不得什麼辛苦事,唯一辛苦的隻有狐鹿姑這樣的斥候,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同漢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有殺身之禍。

因此這支兵馬的統領呴犁湖十分熱情地喊他進了帳,甚至沒有先問詢他消息,而是令左右先給他端來了一大碗酒。

“暖暖身子,”這個身材矮小,卻極為精明凶殘的匈奴頭領說道,“然後告訴我們,你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你不僅是我的耳目,還是我的智者,我總願意聽你說話的。”

狐鹿姑端著這碗酒想了想,終於謹慎地開口,將他所知道的一切講述了出來:

——千乘是座空城,攻之不易,恐怕隻是陸廉用來迷惑小袁將軍的。

“這個女人還懂得用計謀?”呴犁湖奇道。

“她也隻是躲在士兵的背後才能玩玩這些把戲,”一個小頭目立刻說道,“要是被我們逮到,難道她還有什麼掙紮的辦法嗎?”

“還是掙紮一下好,”另外一個小頭目笑道,“總得喊兩嗓子才有味兒。”

呴犁湖瞥了一眼那幾個一聽說對麵統帥是女人,立刻興奮起來的兄弟。

“她那個天下皆知的‘列缺劍’之名——”他冷冷地說道,“是靠殺西涼人殺出來的。”

這些匈奴人氣息忽然為之一滯。

他們的確沒見過陸廉,但他們的父祖輩總有人同西涼兵打過交道,“西涼大馬,橫行天下”的霸道他們自然也領教過。

令這些兄弟閉了嘴之後,呴犁湖沉思了一會兒,火光映在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半明半暗的笑容。

“可惜的是,就算是名滿天下的‘列缺劍’,”這個匈奴騎兵頭領說道,“她也還是得吃飯的。”

那麼,什麼樣的押糧隊,能經得住兩千匈奴騎兵的衝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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