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陸懸魚殺死了第一個冒頭的冀州老兵。

他的身手其實不錯, 無論是腳掌蹬地一瞬間所展現出的肌肉力量,還是刀尖、臂膀,與身體並成的一條直線, 都表明了他不僅是個彪悍的軍人, 而且是其中翹楚。

因此當黑刃從他的身體中洞穿而過,又□□時, 這個老兵的神情是不可置信的。

他無法相信那個年輕將軍的身手,更無法相信那樣的劍法為他親眼所見。

在雨夜中幾乎沒有激起過一點水花, 卻半點不似鬼魅。

她的劍法是輕而自然的, 如驚雷滾滾一般自然, 如連綿夜雨一般自然。

如呼吸一般自然。

因此當他重重地砸倒在地時, 才察覺到了最真切的疼痛。

那樣的聲響原本應該引起地道裡的士兵們的注意, 但他們的確沒能反應過來——這個年輕將軍的身手實在太快了,她與春雨一同落進了地道裡。

然後整個地道仿佛都輕輕地抖動了一下。

她的身軀看起來並不算沉重, 因此剛剛仿佛地動般的震感迅速在遠處有了答案。

“城破了——!”

“城破了——!冀州人衝進來了!”

這些地道裡的士兵們從剛剛見到敵人的驚恐不安轉為了大喜過望!

的確,敵人發現了他們, 但隻有這一個人!隻有這個年輕人!哪怕他已經報告了守軍,但守軍現在自顧不暇,哪有機會來剿滅他們!

隻要殺了這個人!

守在洞口處的士兵揮動環首刀,準備向著這位年輕武將的腰腹間捅進去時,天地間忽然被一道雷光所照亮!

藍白色的奪目光輝照亮了整座千乘城。

有人在城牆上廝殺,有人在城中忙碌地抬著傷員奔跑, 有人在運送物資上城牆,有人抱著自己的兒女, 在屋簷下瑟瑟發抖。

這座新修繕的土城並不結實,在持續的攻城戰中早已疲憊不堪,因此有一段城牆被巨石砸塌了一部分, 站在其上的幾名士兵也被砸得粉身碎骨,死無全屍。因而冀州人士氣大漲,不斷有人奔著那個缺口攀爬而上,與城頭的守軍廝殺在一起!

他們滿身的血,滿身的雨,滿身的泥,他們素不相識,卻又以死相拚,他們會殺在一起,抱在一起,雙雙跌下城去,再死在一起。

然後其餘士兵踩著他們的屍體,攀登上來,呼喝著再度衝進這煉獄般的戰場。

閃電的光輝隻有一瞬,在那一瞬之後,整座城池重新進入了無邊無際的黑夜中,隻有火把的光輝星星點點,在風雨中搖曳出無窮無儘,掙紮不休的鬼影。

沉雷滾滾而過,收走了最後一點閃電的餘光,隻在這條長長的地道裡留下了濃厚的焦糊氣息,甚至那個年輕人再度爬上地麵後,連看也沒有再看一眼,而隻是走出這條陰暗的巷子,喊來了幾個民夫,要他們將那條坑道灌水填滿。

千乘將破的消息給冀州人帶來了無窮無儘的決心與勇氣。

城下的屍體層層疊疊,已近小山,他們已經不再需要高聳入雲的雲梯車,隻有最後那丈餘的高度,他們甚至可以同袍間互相扶持,有人舉起藤牌,抵擋上麵潑下來的滾油,砸下來的石頭;有人扶在城牆上,將肩膀借給同袍;而後在守軍進攻的間歇下,那個最為悍勇的先登死士便會踩在同伍兄弟的肩頭,借了一把力氣,翻過缺口,一躍跳上城牆!

有了第一個,第二個,很快就會有第十一個,第十二個!這些冀州人不同於征發來的青州人,更不同於那些被於夫羅送來的雜胡奴隸,他們當中有袁譚自己的部曲,也有郭圖的部曲!他們當中每一個登上城牆而後戰死的,都會得到袁家相當可觀的錢糧撫恤,因而人人願效死力!

在這些身形彪悍的冀州人麵前,並未勤於操練的北海兵中有人心生了怯意,悄悄向後退了一步,同袍立刻察覺到了這個微小的動作,也跟著退了一步!

接二連三的退卻後,又在後方軍官的大聲責罵下勉強向前,很快便一個個都被砍翻在地!

第一個喊出“城破”的並非北海兵,而是爬上城頭的冀州人,但他話如讖語,很快將要變為現實。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快逃啊!”,而後一個北海兵轉過身去想要逃走,卻被冀州人一刀砍死,而他的同夥卻絲毫沒有想要替他報仇的打算,他隻恨那個人轉身得不夠快!自己逃得也不夠快!

城頭上的冀州兵越來越多,且戰且退的北海兵也越來越多,那些冀州人如同滴進杯盞的墨汁,將要散開,滿目皆墨!

一片混亂之中,躲在城牆角落裡的狐鹿姑默默握緊了拳頭。

他看著千乘即將城破的這一幕,卻絲毫沒有感到欣悅與歡愉,當然,他的那一點兒悵然算不得什麼,因為在他的身前,匆忙趕來的禰從事目眥儘裂,手握著長劍,正準備要衝上前去,徒勞而又可笑地——!

一隻手搭在了禰衡的肩上,令這個眼睛通紅的年輕人猛然轉過身。

他的將軍在他身後,語氣十分平淡。

“我的嗓子不是很好,”她說道,“你嗓門大,愛罵人,你來替我喊——”

……禰從事很愛罵人?

但禰衡很顯然不像狐鹿姑一樣有心情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哀求與希冀,“將軍!將軍在這裡!”

“嗯,不錯,我在這裡。”她說,“就喊這一句就行。”

“將軍在這!”

“將軍!”

“將軍!”

傳說中項藉有取天下之才,巨鹿一戰,破釜沉舟,而他本人更是驍勇善戰,堪為萬人之敵,即使最後兵敗烏江,下馬作戰,仍能殺漢軍數百人,堪稱傳奇。

但這畢竟隻是個傳說,天下怎麼會有人能與萬人為敵?甚至一人能殺數百人者,聽起來也過於離奇了!

因而聽到北海人接二連三的呼喊,聽到那聲音從孤零零的幾人變為滾滾沉雷時,冀州人仍然沒有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

縱使陸廉真是個一勇之夫,她終究隻是一個人罷了,她豈能殺儘城牆上已有百餘人,結成戰陣的冀州精兵!

但那個人從一片混亂而搖曳的火光中走出來後,他們終於明白項王或許未必隻是個傳說,因為這世上當真有這樣以一敵百的人!

她的劍看著頗為沉重,揮舞起來卻輕如無物,但當它刺穿身體,刺穿鎧甲,刺穿盾牌時,眾人才駭然發現,那的確是一柄神劍!在陸廉的手中,它破開藤牌如同撕開一片輕薄的窗絹,甚至仿佛沒有受到什麼阻力,還能將手持藤牌的士兵一並劈開!這一劍揮出去後甚至還有一點餘力,將那個藤牌兵身邊的第二個士兵,第三個士兵斬翻在地!

“將軍!”

“將軍!”

她不僅是名滿天下的“列缺劍”,她也是北海人的將軍!

每當她上前一步!殺死一人!那人頭攢動的士兵之中便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跟著這樣的將軍,天下間還有什麼值得懼怕的事情嗎!

“將軍在這!”

“將軍在這!”

隻要跟隨她的腳步,隻要跟隨在她的身邊!

北海兵的士氣一瞬間又回來了!在這片方圓不過十數丈的城牆上,他們一步接一步地搶回他們的陣地,搶回塌陷的城牆,將冀州人步步逼下城牆!

夜雨一陣急,一陣疏,洗淨了這片城牆上的鮮血,最終令它歸為了平靜。

天漸漸亮了。

之前備著的油布發揮了作用,在城牆下搭起了一堆十分簡陋的小帳篷,那些渾身濕透,力戰一夜的士兵精疲力儘,爬了進去,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即使有婦人端著熱湯穿梭於帳篷間,想問問他們要不要先喝碗熱湯暖暖身子,也沒有人回答她的話。

儘管這些帳篷又冷又硬,這些人隻能相互依偎著取暖,但他們仍然睡得極其香甜。

袁譚也中止了攻勢,大概也去睡覺了,那些垂頭喪氣的冀州人或許也是這麼睡的——不舒服,但依舊很香甜。

因而在晨起的寧靜中,隻有陸懸魚仍然站在城牆邊。

她現在的樣子不怎麼好看,淋過一夜雨的頭發打了綹,頭巾濕噠噠潮乎乎地貼在腦後,當然渾身也是濕透的,晨風一吹,立刻重回隆冬臘月,因此如果她說她覺得很累,應當沒有什麼人表示不理解。

她確實就是很累,所有人都很累。

但她還是決定站在城頭的瞭望塔上,往遠處看一看。

袁譚在昨夜的攻伐之後,悄悄撤下了合圍的軍隊,這個舉動極其不尋常。

因此她耐心地等了又等,她確信今天會看到些什麼東西。

朝陽升起來了,東北方的大地上,慢慢出現了一支軍隊。

她看到了,但謹慎地決定再等一等,等它離得再近一些,等她能看清那支軍隊的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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