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細想一想, 之前出使鄄城時,似乎是見過曹昂的。
曹老板的兒子長的不會太難看,尤其是身高比他爹高了一截, 因此有一點玉樹臨風少年郎的意思。
但她確信曹昂沒有多看過她幾眼,這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他爹身上, 很注意他爹的一舉一動, 他爹跟誰說話了,衝誰笑了, 看誰一眼了,往哪裡看了, 曹昂那顆小腦袋就往哪裡轉了。
……不說這事兒靠不靠譜,光說這樣一位時時刻刻緊跟曹老板腳步的好大兒三觀可能養成方向,她就覺得不太行。
況且不考慮人品才學這一類,隻考慮這件事也會讓人覺得詭異。
曹老板嫡妻無所出,因此收養了長子曹昂,看架勢這位少年也是曹老板的繼承人, 按照時下的三觀來說,婚娶一定是奔著門當戶對去的,怎麼會想到她這麼一個黔首出身的女人呢?
她很不確定,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難道說我沒看出來, 這位少年是個戀愛腦?見我一麵就喜歡我?】她不確定地想,【我當時還是男子裝束, 這位少年的口味和他父親是不是差得有點懸殊啊?】
【……把你的女性魅力這部分先去掉, 想一想你還有彆的優勢嗎?】
【他應該不缺護衛。】
【……繼續想。】
【我領兵北海, 膠東與東萊也逐漸在我掌控下,】她想了一下,【但我是受主公所托, 代孔融所控,如果我真締結了這樣一門婚姻,孔融的態度立刻就變了,所以他是單純想要一個能領兵會打仗的將領嗎?諸夏侯曹不也有不少名將?】
【所以,你統治青州三郡的法理性不來源於你本身,而是劉備與孔融。】
【是。】
【你不會脫離劉備。】
【當然不會,】她表示,【我傻了嗎?】
【那麼,我們再來考慮另一個問題,為什麼那些送自己子侄來帳下效力的世家豪族,送來的都是次子或是幼子呢?】
【自然是因為長子要繼承家業——】
她忽然明白了。
這有點類似於“你捐不捐一個億?捐?好的,那你捐不捐一頭牛?”的問題。
世家豪族送來自己的次子,是因為長子繼承家業,次子的仕途就沒那麼順遂,既然如此,不如找機會與她結親。
也就是說,這些徐州世家的確是真心要同她結親的,顯而易見,她在婚後也會繼續掌控青州兵權,她的婆家自然也可以分享她的權力。
但這種潛規則在曹操這裡是不存在的,如果她與曹老板的兒子結親,她現在獲得的一切都會失去,劉備再怎麼心大,也不敢將重兵交付與她,而她將會成為一個沒有任何資源可言,且出身並不高貴的尋常女人,這一點曹操一定是提前想到了的。
因此曹老板不拿次子出來,反而大手筆要為自己長子提親,其實並不出自真心,而是一開始就認定這門親事不會成功的一個舉動。
【那他目的何在呢?】
尤其是在這樣一場大戰之後,尤其是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什麼友好關係——
【雖然是鄰居,但你們的關係確實比較冷淡,】黑刃這樣表示,【尤其考慮到,你們暫時勢均力敵,互相攻伐誰也討不到好,並且你們附近都有一些誘人的目標?】
徐州北麵是袁紹,西邊是曹操,但南邊有袁術劉繇孫策這一係列的小目標。
曹操也一樣,西邊有雒陽,南邊有張繡、劉表、袁術,都是可以擴張的小目標。
……張繡是誰?好像有點耳熟似的。
【所以曹操可能有什麼動作,因此才放出這樣的風聲,意圖與我們交好?】
【至少他想要給你們這樣一種暗示。】黑刃表示,【他覺得打你不劃算,你覺得他打誰比較劃算?】
……張繡?袁術?袁術占據淮南,水土豐饒,民生富庶,卻被驕奢淫逸的袁公路搞得民不聊生不說,這位還一直神神叨叨想稱帝,應該是打他沒錯了。
儘管陸懸魚根本沒猜到曹老板真實的發展方向,卻將他這封信的意圖猜得差不多了。
她長籲了一口氣,將信合上時,發現陳群沒走開,就這麼站她旁邊,還在盯著她看。
“……你看我做什麼?”她狐疑地問,“我又行止不端了?”
陳群的臉上迅速升起了一團可疑的紅,不知道是憋的還是氣的,出於同僚之愛,她正準備關心一下時,又有人走了進來,這次是“從小沛跑到劇城根本氣都不帶喘”的呂布,以及“一看就知道旅途艱辛隻剩下半條命的”陳宮。
“呂將軍!公台先生!”她見了熟人,立刻迎了上去。
陳宮打起精神,微笑著跟她也打了一聲招呼,“陸將軍,此戰名震天下啊。”
“哪有的事,”她趕緊說道,“隻不過是袁譚不願意打了,便宜我罷了。”
“我都聽說了!若非太史子義神勇,以五百精兵攻下厭次,斷了他的糧草,又若非小陸你在強攻之下守了一月的城,袁譚小兒是何等狂妄之人!他如何肯退兵!”呂布大聲說道,“此役的確名震天下!何人再敢小覷於你!”
呂布的聲音頗大,引得其餘將入席的賓客也都紛紛上前,與他們見禮後又過來對她大肆吹吹捧捧,很快就將她包圍住了。
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陳群站在人群之外,盯著那個一身夏布深衣的身影,她很快被人群圍住了,離她最近的是呂布陳宮,還有太史慈與田豫,外圍一圈還有青州的名士,北海的官員,以及孔融麾下的幾員將領。
這樣熱鬨,襯得他這樣寂寥。
陳群孤零零站在那裡,心裡突然賭了氣,覺得自己才是受了主公之命來她身邊的,早知如此難看,不如徑直離席便是。
這個念頭跳出來之後,他忽然為自己這樣幼稚的想法震驚到了。
哪怕是總角的稚童爭奪玩伴,也不該用這樣一哭二鬨三撒嬌的手段,何況他來北海,是要同孔融結好,建成學宮的,他怎可為了這樣的念頭,荒廢了正事?
陳群默默地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了,但他的委屈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孔融來了。
孔融的興致很高。
當然,就以他那個戰前準備看來,遇到袁譚這種將領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守雖然守不住,奈何幸運值點滿了,有人替他把活全乾了。當初有賊圍城時劉備救了他,這次袁譚攻打北海,又是劉備麾下的這位名將救了他。
他什麼活都不用乾,隻要寫寫詩,作作賦來讚美她就行了,那個詩她是聽不懂的,席上除了名士之外的其他人也聽不懂,屬實是加密交流了。
即使如此,畢竟作為戰爭的勝利方,大家沒有不高興的,因此開始喝酒。
主人家孔融坐中間,替他打了這場仗的陸懸魚坐一邊,準備北上從青州繞路冀州去雒陽的呂布坐另一邊。
為陸將軍的勝利乾一杯,為呂將軍的旅途再祝一杯;
為袁譚的暴行未能得逞乾一杯,為天子即將獲得一位得力猛將再祝一杯;
為學宮即將建起乾一杯,為青州趕緊下雨再祝一杯。
……孔融的加密交流沒有持續很久。
……他被扶下去了。
……雖然可能明天會頭疼,但至少也是幸福的頭疼。
主人雖然退場了,但大家精神放鬆之下,還在繼續快樂地吃吃喝喝。
呂布湊過來了。
“你沒喝多少。”他表示,“怎麼跟高順似的。”
“……高將軍是自律,”她說,“我是酒量不好,怕酒後失儀。”
“酒量不好,也得喝。”呂布揮了揮手,讓仆役退下,換他為她斟滿了“君幸飲”。
“我這幾日離開劇城,便要北上,”他說,“再見不知何時啦!”
這句話讓她想起了長安城破那一天火光中的呂布。
她有些在意地看了看他。
似乎麵容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那個溫侯呂布。
但燈火下的鬢發間已現了幾根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