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十四章(1 / 2)

數年之前曹操屠徐州時, 他那個戰死的長子曹昂曾經問他,勝敗是正常事,可是為什麼要屠城?為什麼要向普通百姓下手?

曹操給出的答案是:你殺得足夠多, 徐州就沒有人種地,也沒有人當兵了。

現今的徐州就麵臨著這樣的困境——對於一個不足三十萬人的徐州來說,劉備能在這裡拉出兩萬人的軍隊, 已經是徐州能承載的極限。

而袁術不同,儘管兩淮被他糟蹋得流民四散奔逃,道路死者相藉,但他是有氣勢也有自信將自己轄地內最後一個男人也抓進軍營,充作兵卒的。

他是天命的化身, 他將在累累白骨的高塔上俯瞰中原, 他對此堅信不疑。

因此袁術是一定會崩盤的,因為洗劫和掠奪打不了持久戰, 這是三歲稚童也明白的道理。

在紀靈的軍隊崩潰以前,劉備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他在壽春之北,因而關羽必須趕到壽春以南,到時兩支軍隊才能完成合圍。

壽春是一座堅城, 想要得到它,劉備與關羽必須收縮自己的軍隊,將重點放在攻城之上。

壽春周圍已經堅壁清野過了, 無論糧草物資、攻城器械,都需要關羽自己慢慢籌備。

四周救援預壽春的袁術軍隊也需要由他來阻擋。

對於那些不容於漢室的賊寇來說, 袁術是他們所認定的天下共主, 壽春是他們認定的王城!

因此深入淮南的關羽在準備攻城、阻擋援軍之餘,還必須要應付一波接一波的賊寇。

那些賊寇很可能沒有統一的著裝,甚至也沒有像樣的武器。

他們自叢林中鑽出來, 用口哨與暗號集結到一起,在深夜時摸到營寨邊緣,偷偷放火。

他們也會在淮河上遊丟下許多屍體,意圖汙染河水,令下遊取水的士兵們感染疫病。

他們還會偽裝成百姓模樣,在那些士兵出營砍伐樹木時,偷偷接近,再上前一刀。

這種雞鳴狗盜的行為無法對徐州兵馬造成什麼決定性的傷害,但它損傷士氣,令人不勝其煩。

而且因為這些賊寇而死的每一個士兵都不能再複生,也不能在短期內補充。

因此關羽隻能不斷地收縮,再收縮自己的兵力範圍——他必須保證他能將壽春以南這部分土地控製住,如此才能完成劉備交給他的戰略目標。

孫策就是此時渡江而來的。

這位江東猛虎的目標也很明確:既然關羽將兵力集中在廬江至壽春一線,而廣陵防守薄弱——那就由他來撕開一條口子!

要知道,合肥是沒有糧食的!想要糧食,那就要從廣陵運來!

他既要困死陳登,也要餓死關羽!

日掛中天,枝頭綠葉也打了卷。

田野間的農人到此時多半要停下來尋個陰涼處休息一下,再窮苦的漢子,也還有家中女人給他帶上的一罐水可以喝,若是寬裕些的,還可以啃上半個餅子,提一提力氣。

冬麥已經收完,春麥還未長成,溝邊或是林下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正可以種些瓜瓜豆豆的東西。隻要老天肯下雨,總不會讓農人餓肚子。

他們正這樣聊天時,遠遠地便傳來一陣馬蹄聲。

待得農人一個個伸頭去張望時,馬蹄聲已到了眼前!

像天邊忽然席卷而至的烏雲!又像雨前那遮天蔽日的燕群,卷起的灰塵撲在臉上,撲在身上,撲在忘記蓋上蓋子的陶罐裡!

那樣一群高頭大馬,那樣長長的旌旗!那些騎兵穿著皮甲,背著長弓!他們還帶了那樣多的兵器!在烏雲一般的身影之中閃著光!就仿佛天空忽然暗下來時,群星在夜幕中閃著光一般!

對於一頭騾子堪稱全部家當的農人來說,這樣一支騎兵是他們難以想象的存在!

“那,那是誰的兵啊?!”

“難道你不識字麼?”

“難道你就識字麼!”

於是那個老農得意地咧開嘴笑了笑,“我雖然不識字,卻是有人脈的!”

“什麼人脈?你快來說一說!”

“那是小陸將軍的兵馬!”他說,“你們難道沒見到嗎?那個騎在最前麵,身後帶了幾個執旗兵的人就是小陸將軍啊!”

一片驚呼。

“她就是那個屯兵北海的陸廉嗎?!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前幾日征調民夫……”老農說道,“你們以為是為誰征的?”

眾人臉上的興奮便化為了一陣微妙的,隱秘的不以為然。

如果陸懸魚看到這一幕,她也會苦笑的。

孫策送信至青州時,他的隊伍多半已到了廣陵,等陸懸魚出發時,又過去了十天。

她一日也不能再拖,因此在囑咐田豫守城,總攬青州防務之後,又將六千步卒派給了太史慈,由他領兵,而自己則與張遼帶上輕騎兵,立刻出發。

這一路平靜極了。

提前十天出發的陳衷與糜芳將這個任務分成了兩部分來進行。

第一部分是提供她這一千騎兵的糧草與住宿,這一部分要精細,要有效率,並且要有速度。畢竟騎兵們趕了一天的路,下馬時疲憊至極,根本沒力氣再照顧馬。但馬匹也同樣疲憊至極,因此需要征調大量當地民夫來服勞役,將他們從田野間趕出來,命令他們去為馬匹洗漱,添水加草。

偶爾也有對此感到不忿的民夫,偷偷給戰馬喂一把發黴的乾草,或是在草料裡摻了些荊棘之類。但立刻受到了嚴厲的製裁,因而這樣的事極其少見。

第二部分則是提供後麵太史慈帶領的六千步兵的糧草供給,這一部分要求調度,要求人力,同樣也要有效率。因為這些步兵同樣也花了大量時間在趕路上,他們要快速地從青州趕到徐州,再從徐州趕到長江岸邊,這樣的速度令他們根本無法攜帶大量輜重,因此除了□□與大盾之類的軍需物資外,糧草必須由沿途郡縣準備。

在陸懸魚看來,這一路非常平靜,沿途郡縣也非常地有效率,她每到一地,當地士族就會邀請她赴宴,這些請柬被她拒絕了,而士族也沒有再堅持。

這是一種姿態,冷淡但不失禮,矜持而疏離。

如果她將心思放在他們身上,會認為這些徐州士族的態度並不算友好。

他們的態度裡帶了一點迫不得已。

“我並不是在同你這個人打交道,”隱藏在他們那些恭敬有禮的麵孔下,是這樣的潛台詞,“我是在同都督青州諸軍事的將軍打交道。”

這樣的態度最明顯的是傅士仁,他甚至連那張請柬也沒有發,他也沒有為她特地布置出一處清淨的宅院,他隻是下令包下了淮安城的市廛,附近客舍,以及附近安置貨物的木棚。

……客舍自然也是能住的,她對此並不在意,對傅士仁的態度也不在意。

就這樣風馳電掣,同樣也隻過了五天,江都城那熟悉的城牆便遙遙到了眼前。

與江都城一同映入眼簾的,還有城下鋪天蓋地的“孫”字大旗。

“……咱就是說,”騎在馬上的陸懸魚悄悄同身邊的張遼吐槽,“他有必要整這麼多旗嗎?”

張遼遠遠地看了一眼,笑而不語。

孫策打仗,看起來莽,其實並不莽,這是他和袁術手下那些將軍打仗的最大區彆。

比如說他會反複擂鼓,裝出一副日夜攻城的模樣。

但他的兵力並不多,城下依舊隻有萬餘,因而他並不用主力攻城,他隻驅趕自江東帶來的那些俘虜攻城,並且告訴他們,誰為先登,便免了誰的死罪。

祖郎、焦已、嚴白虎雖遭夷族,卻還有許多部曲尚在,再加上這次反叛中被連根拔起的江東士族的僮仆部曲,湊在一起便成了一支大軍。

那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嚎啕哭喊,卻依舊要被迫攻城。

而孫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

陳登在城上向下看去,看到一層又一層死在城下的那些部曲私兵,再看到後方軍紀嚴明的孫策軍,覺得這一幕詭異極了。

孫策是極愛惜自己領地內的百姓的,他在江東攻城略地,舉凡占領一地,總要三令五申,不許士卒滋擾百姓。

但一旦成為他的敵人,他便再也不留情麵。

陳登因此很有些看不上孫策的習氣。

他的眼睛隻看著北方,看著天下,卻從來不會低頭看一看那些被他踩在腳下的人。

那其中有那些無辜的百姓部曲,更有江東士族。

“郡守,有援軍至!”

陳登從沉思中驚醒,烏黑的眼圈中立刻綻放出光彩,“何處而來?打了什麼旗?!多少人馬?!”

“自鹽瀆淮安處而來,打了‘陸’字旗!約有千騎!”

“……‘陸’字旗,這必定是辭玉日夜兼程來廣陵援我,”陳登想得很快,“就算她勇武,憑千騎想擊退孫策亦屬不易,況且我豈不知她那支騎兵是如何攢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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