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末世, 一座被攻破的城池通常情況非常混亂,其中充斥了劫掠、殺戮、以及各種令人發指的罪行。
這不僅可能出自攻城方日積月累下壓力的發泄,也可能出自守軍全線崩潰之後, 最後的瘋狂。
因此這樣一座城池是非常不適合女子踏足的, 尤其不適合一位有身份的貴婦踏足。
劉蘭芝坐在馬車裡,陪同的仆婦謹慎地坐在她的身側,將車簾壓得嚴嚴實實。
“陸將軍真是荒唐, ”那名仆婦小聲說道,“這樣的地方, 怎好請夫人前去呢?郎君很是擔心……”
這位清瘦的女郎隻是抬起眼簾,輕輕掃了一眼。
青色車簾完全放了下來,不留一絲縫隙, 因此她看不見外麵的狀況。
然而哀嚎聲,哭泣聲, 跑步聲, 重物落地聲, 火焰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或近或遠, 時時響起。
但馬車旁又有士兵沉穩的腳步聲, 一直伴在兩側,聽起來頗有安全感。
她仔細地聽了聽,然後才回應了那名仆婦。
“陸將軍是行事極有分寸之人, 何必猜測呢?”
仆婦便閉了嘴,留這位廬江太守的兒婦沉默而忐忑不安地靠著馬車內壁, 思考著召她進城究竟所為何事, 直到一抹綺麗的光線透過厚重的青布, 落進了車裡。
這是一座極儘奢華的宮殿, 在夕陽下透著火焰一般雄渾的色澤。亭台樓閣間的長橋飾以彩石,當夕陽的光輝掃在上麵時,整座宮殿仿佛都罩在了這跌宕波瀾,不斷變化的光華裡。
身邊的仆婦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渾身顫抖著,隨時想要雙膝著地,虔誠地跪拜這如同畫中天宮一般的地方。
劉蘭芝卻很快從這迷幻的景象中冷靜下來,多看了幾眼周圍,很快找到了與這宮殿不相匹配的目標。
攻克壽春的陸廉將軍正站在偏殿的台階下,與那位喜歡講並州話的張將軍站在一起,說著些什麼。
有士兵不斷從甬道儘頭推車出來,車上裝了一袋又一袋的貨物,忙忙碌碌地運出去。
偶爾有那麼一兩袋紮得不是很嚴實,於是黃澄澄的小米就悄悄地流了出來,路過陸將軍時,還會被一旁的功曹喊住,責罵兩句,要士兵將口袋紮牢些再運出去。
一片嘈雜中,陸將軍與張將軍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傳了過來。
“不能渡河?”
“已至漲水之時,還須搭起浮橋才是。”
“他們就能替我們搭這個橋?”
“那幾名校尉已按著徐元直的計謀,將潰兵往河邊驅趕,”張將軍笑了一聲,“那些兗州人見了馬匹兵器,還有城中帶出的錢帛,如何能不動心呢?”
陸將軍似乎被什麼事所困擾著,遲疑了一會兒。
“那就試試,”她說,“但曹仁治軍嚴明,我怕最後還是要回到強攻上。”
“這有何懼?”張將軍的目光柔和極了,一錯不錯地盯著她,“你怕我與雲長兄攻不下曹仁的營寨麼?”
“也不是,”陸將軍渾然未覺,皺眉道,“下邳形勢未明,曹操本部兵馬將至淮陰,咱們還不知道淮陰一線擋不擋得住,總得留些餘力。”
“辭玉還是——”
張將軍的話沒說完,陸將軍已經發現了她,並且暫時地拋下了張將軍,向她走來。
“劉夫人。”
戴著帷帽的劉蘭芝輕輕地行了一禮。
“我請夫人來,是有事相求。”
劉蘭芝抬起眼睛,小心地看了麵前的女將軍一眼。
不同於入皖城赴宴時的裝束,她現在一身半舊的皮甲,靴子上還染著一點血跡,看起來完完全全是一個將軍的模樣。
“將軍儘請吩咐,”她謹慎地說道,“若妾能為將軍分擔一二,必不敢推辭。”
“逆賊袁術已經授首,”陸廉說道,“但他還留下了女眷與姬妾百人,都在後麵的偏殿裡,我沒有時間去照顧她們,又不放心隻讓士兵來看顧,因此煩勞你來。”
劉蘭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滋味。
她出身廬江尋常人家,先嫁一小吏,後嫁太守之子,在親友故舊眼中,已經算是極其不得了的去處。
然而出身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的袁術家女眷……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陸廉似乎根本沒意識到她的震懾與退縮,聲音平淡,但語速卻很快地繼續往下說:“我給你派一百士兵打下手,還有十名我的親隨守在殿外,你不必擔心在這裡會遇到什麼危險。”
“妾並不擔心這個……”
“你去一個個問她們的姓名、籍貫、家人所在,那些有家的,家在附近的,就讓士兵去尋了她們的家人來接她走,若是家人已經不在,卻還有去處可尋,或是能自食其力的,你就發點錢帛,打發了她們。”陸廉說道,“袁術的妻女需要留下,不能放走,其餘的由你幫忙安置就好。”
……由她來幫忙安置。
安置什麼?
安置一群兩千石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