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她的士兵們,這三千張臉,每一張都是她所熟悉的。
他們的籍貫,他們的姓名,他們的父母妻兒,他們家中有幾畝田,他們每個人有什麼愛好,又有什麼願望,她都倒背如流。
他們有些自平原跟隨她至此,有些自小沛下邳跟隨她至此,有些是她在廣陵招募的,還有少數是青州兵中的精銳之師。
“我今天要帶你們去打一場硬仗,”她說,“你們不一定能活下來。”
士兵們默不作聲地望著她。
陸懸魚忽然想起郭嘉的那封信。
這裡好不好?這裡很好,山青水綠,魚米之鄉,她又剛剛打下了壽春城,坐擁那麼大一個皇宮,那裡麵金燦燦,閃亮亮,有無數的好寶貝在召喚著她。
若她留在這裡,她也可以全據淮南廬江兩郡,做一個土皇帝,女諸侯。
所以她為什麼要把文遠搭進去呢?
想到這裡時,她的眼睛裡一點笑意也沒有,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但是打贏這一場,我們才有機會回家。”她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是凍了千年的石頭一般,“我們的家園在北方!”
士兵們的眼神一瞬間便變了個模樣。
“走吧。”她撥了一下韁繩,號手得了號令,吹向了號角。
前麵開路的長牌兵得到了訊息,立刻邁開步子,大軍慢慢地向著北麵的河邊而去。
她也好,關羽也好,他們都是要回去的。
為了能夠回到他們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家園,陸懸魚想,彆說曹仁了,哪怕是真正的神佛擋在她的麵前,她也照殺不誤。
“你聽到什麼了嗎?”劉蘭芝走到了殿門旁,隔著門問了一句。
“小人不知夫人所言……”士兵停了一會兒才說,“不曾聽到什麼。”
那些還滯留在殿裡,既不願回家,又不願自行尋找出路的美人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等了一會兒後,又收回去,彼此交換一個奇怪的眼神。
那也許是她的錯覺吧,劉蘭芝這樣想著,離開了殿門旁,緩緩走了回來。
但她仍然沒忍住地向著北方那麵綴滿錦緞的牆壁上看了一眼。
她總覺得穿過牆壁,穿過這層層疊疊的亭台樓閣,宮室王城,在更往北一些的地方,有人吹響號角,大軍正要出征。
而在那聲號角之後的數天內,劉蘭芝再也未曾聽聞陸將軍的消息,於是她沒來由地為那位年輕的將軍懸起心來。
趙六感覺有些頭暈。
他的確一天一夜不曾用過水米,也不曾休息過,但他總覺得自己身子骨還行,不是因為這個而頭暈的。
多半是血流得有點多,他想。
四麵都是焦地,燒焦的車,燒斷的柵欄,燒出大洞的帳篷,被水潑過之後,黏糊糊濕溻溻,高低各不同地堆在了地上。
與它們一同堆在地上的還有死人,很多死人,在焦炭裡,在水坑裡,扭曲著它們的身體,也扭曲著它們的表情。
但趙六無暇去看那些東西,他總想弄點清水,將血糊住的臉洗一洗。大塊已經凝固的血糊在臉上,糊在眼睛上,很不舒服。
他在附近尋尋覓覓,想找一隻還裝了點水的水囊時,有長牌兵跑過,罵了他幾句。
趙六沒有去理他。
但他洗好了臉,同伍的兄弟也找過來,準備繼續上前時,他走了沒幾步,便見到那個長牌兵仰麵朝天倒在地上。
一支弩矢自他的頭顱穿過,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趙六搬了一下,發現搬不動。
“你撿了他的長牌吧!”
“舉得起來嗎!”
“前麵便是一排強弩,你還管舉不舉得起來!”
趙六顫顫巍巍地舉起了那麵長牌,還伸手摸了摸上麵凹凸不平的地方,他很懷疑這麵鐵質長牌也已經被曹仁的八石弩給射穿過,但他最後還是將這個懷疑咽進了空落落的胃袋裡。
“長牌兵!”有軍官大喊起來,“長牌兵何在!”
這個青州漢子咬了咬牙,拎著長牌,腳步踉蹌地向著前方跑了過去。
大纛在那裡。
將軍在那裡!
他幾乎要認不出她的人,因為她身上中了比他更多的箭,流了更多的血,但他認得她的旗,也認得她的劍!
自壽春城破之後,已經是第五天了,這也意味著已經是陸廉過河後的第三日。
她接手了關羽的一部分兵力,與她的本部兵馬合為一處,在強渡淮水之後,開始了這場摧城拔寨的戰爭。
夜以繼日,連宵達旦,士兵疲憊已極時,可以前軍撤下,換後軍攻營,但陸廉一直未曾被換下。
這三日裡,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先與關羽張遼的騎兵彙合,並掩護他們退回淮水以南,請他們稍作休整,而後又一把火燒毀了中軍營的柵欄。
曹仁修建營寨時,勞心勞力地建起了許多箭塔,此時正可從容安排弩手,所為正是殺她!
可她還是忍不住要誇一句——這座營寨修得真是堅固!處處精心,幾近完美,不願給進攻方一絲一毫投機取巧的機會!
連這位主將也是如此的警醒機敏,除卻第一次以誘兵救出關羽張遼外,曹仁幾乎每一次都看穿了她的進攻意圖。
她花了三天時間,一次又一次地擊退了左右翼前來合圍的曹兵,一次又一次地向著曹仁的中軍營前進,她走得慢極了,但她的確是在緩緩前行。
青空之下,她終於也看見了曹仁的那麵大纛。玄色鶡紋,彰顯鬥死不止之勇。
在她步步逼近的腳步下,曹仁沒有逃——她心中升出這樣一個念頭,這真是個勇士!
大纛之下,這位一身戎裝的武將也正在觀戰,儘管曹休三番五次想要請他出營,但都被他拒絕了。
中軍營長寬數裡,壕溝拒馬無不齊全,幾與小城無異。
他死守這樣一座幾乎不能硬攻的營寨,原本是極有信心阻絕陸廉與關羽北上之路的。
但站在箭樓上,看著那真真切切的屍山血海,滿目焦土,還有那個渾身浴血,卻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除了她手中的“列缺”,曹仁幾乎不能將這個頂著強弩步步前進的人,與印象中那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重疊。
但他已經意識到,陸廉用三天的血戰,終於換來了一個機會——徹底踏平他的營寨的機會!
他的從弟死在她手裡,死在一個婦人手裡。
可是,比起臥床上(死)在兒女子手中,死在這樣的劍下,豈非更加死得其所?!
“將軍!”
曹仁欲下箭塔,卻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此真丈夫也!”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寫這章時,腦內跳出來的是《指環王3》裡王女那句話。
“我非丈夫。”
(雖然不特彆長但也努力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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