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第四十六章(1 / 2)

如果一個戰場上有兩支軍隊, 秋雨是不會隻給其中一支造成麻煩的,它並不狂躁,相反還很有耐心, 就這麼日日夜夜,淋淋漓漓,澆透了淮安城內外每一寸土地。

但於禁已經得到了淮安城, 他的士兵們不會挨雨淋,他們可以住在堅固的房子裡,烤烤火, 聊聊天,儘管他們也不被允許出門四處閒逛,感受一下這座城池的風土人情, 但他們的確是不需要夜以繼日地泡在泥水裡的。

當然, 這座城池沒有那麼多的房屋給士兵居住,但這不是什麼問題。

那些房屋的主人已經被成群結隊地趕了出去,與戰俘一起在泥水裡慢慢地挖壕溝。

淮安城的壕溝足有丈餘深, 但於禁認為還不夠, 他要求至少挖足五丈深, 五丈寬, 並且方圓百十裡都要堅壁清野, 砍掉每一棵樹,燒掉每一座房屋, 驅趕每一個他們視野範圍內的活人來到城下。

這些民夫和俘虜吃得很差,每天隻有一碗稀飯,夜裡就直接用草席裹住,躺在泥地裡睡覺,但這些都比不上做工時的辛苦。

這座城是不可能有上萬隻鐵鍬的, 因此他們其中隻有少數人有鐵鍬,多數人則隻能用木鏟來鏟土,然而再怎麼堅固的木頭也總有極限,於是時不時就能見到有人劈壞了手中的木鏟,又不敢在監工的皮鞭下懈怠,隻能用兩隻手去挖土。

挖得鮮血淋漓,甚至白骨森森,都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他們的雙手也經常被汙泥所感染,然後一雙手高高地腫起來,再進一步變紫發黑。

死亡毫不意外地降臨了這群可憐人中間,成為了最後的憐憫。

每一天的清晨,城外的民夫營與戰俘營中都會抬出許多具屍體,統一拉走處理掉,而剩下的,還活著的人則仍然要忍受在監督的士兵們的目光下,繼續加固城防的工作。

這樣蕭殺的秋雨,這樣淒慘的景象,其實很不適合離近了觀看,但於禁還是一絲不苟地帶了一群護衛,騎馬出城巡視城防修建得如何。

當那群民夫將一具又一具或者僅僅是同伴,或者同樣也是鄰居,甚至還可能是兄弟的屍體抬上板車,沉默地拉走時,於禁勒住了韁繩,站在遠處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雨水從他那編織得並不算精細,並且明顯已經有些陳舊的鬥笠上順著縫流了下來,沿著額頭一路流過麵頰,再從下巴落在他半舊的衣衫上。

這個中年武將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似乎既沒有被這隻表現不太好的鬥笠所激怒,也沒有對那些淒慘的民夫和俘虜有半點同情。

但身邊的偏將看了那一車又一車的屍體似乎很有點不忍心,策馬上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將軍,其實這城經過劉備精心修繕,此次將軍用計取城,又不曾毀壞城牆,它很是堅固,何必還……”

“它堅固嗎?”於禁的目光微微動了一下,轉向了這座城池。

它是用淮陰本地的泥土一層一層地夯成,每一層都夯得十分精心,哪怕是下了這麼久的雨也未曾衝垮過哪怕一個轉角。

但還不足夠。

“如果是陸廉來攻,”於禁說道,“就還不夠。”

況且對於於禁而言,他差遣這些民夫與俘虜還有另一層不曾道明的用意:

主公自宛城風馳電掣,一路擊破劉備,包圍下邳,陸廉關羽隻能長途行軍,自壽春一路擊穿層層防線,趕來救援。

看起來兗州軍是占據了極大優勢的,但世界上怎麼會有隻占一端便宜,卻不必承受另一端的不便之事呢?主公既然如雷霆一般長途奔襲來攻劉備,這一條長而脆弱的運糧線必然將會十分危險。

現下陸廉關羽不曾去斷他的糧道,究其原因,主公手中尚有餘糧是其一,他們也極其迫切地想要打穿主公的包圍圈,援救下邳是其二。

於禁屯兵在淮安,就是存了既能與主力兵馬成犄角之勢,相互援救,又能為主公守住一處糧倉,用徐州人的糧食來填飽兗州軍的肚子。

但淮安的糧食是有數的,下邳究竟何時攻破卻無人知道。

有了這樣的考慮,於禁看淮安的糧倉如同看自己家的積蓄,而那些每日要吃掉許多糧食的民夫和俘虜就變得礙眼起來。

——若是沒有陸廉美名在前,他本可以直接殺光這些人的。

於禁憂慮的目光自那些衣衫襤褸,麵目浮腫,明明隻剩下一口氣,卻非要用一雙已經殘廢的雙手去刨土,還想繼續活下去的徐州人身上掃過。

他並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他想,陸廉沽名釣譽,想要成就她自己的美名,卻令他難以對這些人乾淨利落地下手!於是他不得不看著他們慢慢地,痛苦地死去,這簡直是一種酷刑!

既折磨了他!又折磨了這些可憐人!

但那些民夫與俘虜不明白這位神情嚴肅的將軍心裡在想些什麼,當監工的木棍舉起時,他們跪在——甚至是趴在汙泥裡,尊嚴全無,如同野獸一般,越發賣力地挖起土來。

於禁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策馬慢慢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距離淮陰還有七十裡。

陸懸魚也在烤火,其實天氣並不算極冷,但這樣陰冷的天氣,屋子裡生一盆火總是令人感到舒服的。

尤其她可以裹著袍子,坐在席子上,喝著熱茶,看滿身雨水與爛泥的斥候一邊努力控製住擰一擰自己衣服的衝動,一邊堅持著向她報告完淮安城附近所有的動向。

“曹兵極其警覺,”斥候這麼說道,“他們派出了許多騎兵,四散巡邏,於禁又砍倒了方圓三十裡以內所有樹木,焚毀了所有房屋,附近根本沒有百姓,因此藏無可藏,避無可避!”

……這人聽起來就很缺德。

……雖然挺缺德,但是一個及格線以上的守將。

“不過,小人還是冒死上前看了一眼!”斥候很大聲地說道,“於禁發動民夫,挖了極寬極深的壕溝,小人雖然離得遠了些,但約莫至少四丈有餘!將軍!”

……她搓了搓臉。

她曾路過淮安,那丈餘深的壕溝她是記得的,於禁挖出了這樣的壕溝,到底是他這人強迫症,還是過於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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