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第五十八章(1 / 2)

輜車並不豪華, 但很結實,並且比起軺車,它遮風避雨。

這架輜車原本是劇城某個世家大族的財產, 但那個家族裡有人在某一個秋高氣爽,月明星稀的夜裡, 參加了一場送親宴。

於是這個家族被冠上了通敵的罪名, 從老到幼都被送去了東萊海邊的鹽場, 族中的婦女再也不能穿上錦繡衣袍,不能在袖子裡藏起精致的香囊,更不再有名貴的香料可以使用。

她們隻能眼中含著淚水, 一麵儘力耐心地哄著孩子, 一麵忙碌地紡線織布,一麵懷念著曾經那舒適而又平淡的歲月。

作為這段“舒適而又平淡”歲月的證明之一,這輛輜車被送到了陸懸魚在劇城的宅邸裡,這略有一點假公濟私,也有貪汙受賄的嫌疑,因此田豫是特意用了自己的俸祿將它買下。

他是要守在劇城的, 孔融也是要守在劇城的,連陸白也不會離開,但他必須將宅邸裡剩下那幾名婦孺送去琅琊。

“城中有的是婦人留下, 你們還要上城牆呢,我們為什麼要走?”羊四娘十分不解, “我們留下來, 也可以幫你們挑水做飯, 裁剪細布,照顧傷兵啊。”

“話是不錯,”陸白說道, “但你們還是得走。”

“為什麼?”

“阿姊要迎戰曹操,”陸白說道,“你們若是返回了徐./州,她見了便會心安許多,她若是安下心來,便更有把握能打勝這一仗,豈不比你們留在這裡燒火做飯更加重要?”

羊四娘那張已經出落成妙齡少女的臉鼓了起來。

“白阿姊雖這麼說,”她說,“但你自己不也留下了嗎?”

“我?我是帶兵打仗的!”

“可是你若是有什麼閃失,小陸將軍不是更傷心嗎?”羊四娘強調了一句,“你才是她的妹妹。”

陸白那張其實生得和陸懸魚一點都不像的美麗臉龐上閃過一絲怔忪,但很快就消失了。

她仍然在微笑,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袁譚的大軍。

“我留下來,亦是為我自己。”她說道,“我需要這場戰爭。”

車子裡還有熏香的氣味,這令同心感到有些不適應。

她偶爾會看一眼簾子外麵,每當阿草發現他的母親作了這個小動作時,便吵著也要向外看一看。

吵得實在大聲了,阿母便將他拖過來,照著屁股又是兩巴掌!

“你還要看!看什麼!”她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出生時便見過這景象了!”

“我怎麼不記得!”阿草仍然大聲地哭叫,“我第一次見!第一次見!”

羊四娘靠在車壁上,看了一眼自家弟弟。

靠在另一邊角落裡的小郎很是安靜,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手上的竹簡。

“小先生……”羊四娘想了一會兒,猶豫地開了口,“其實在孔使君那裡,一定是安全的。”

小郎抬起頭來,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又將頭低下去了。

他的聲音很悶,“我知道。”

那位小先生既未曾安安穩穩地留在家裡,也不準備同他們一起回返徐./州,他跟隨他的老師,成為了田豫帳下的一名小吏,準備死守劇城。

他隻有打人手板的那點本事,如何能進軍營,如何還能跟著出門去打仗呢?小郎心裡這樣擔心地想,想著想著就冷不丁開口了。

“阿姊,若是我說什麼,就應驗了什麼,這算什麼?”

羊四娘手裡正在編一隻小小的藤筐,聽了這話手頓時就是一滑。

“你說的什麼胡話?”她說。

小郎雖然年紀尚幼,卻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奇怪極了。

但他到底是個孩子,便在角落裡盯著那卷竹簡,心裡暗暗念了起來。

若是,若是,四方神明真聽得到他的祈禱,那就……

就讓他們贏得這場戰爭吧。

阿草還在哭,哭聲卻減弱了很多,於是漸漸被車外的聲音蓋了過去。

他們已經進入了琅琊郡蓋縣的地界,按理說是已經安全了。

但百姓們還不能停下,因為這裡已經擠滿了青州人。

城裡的每間客舍都已經擠滿了人,老板剛開始還和氣待人,見到生意越來越好,脾氣也越來越蠻橫,留下幾間屋子價格水漲船高,看得比金子還重,一般的士人都住不起,更不用說平民百姓了,因此平民們不得不忍受著秋夜刺骨的北風,住在街頭巷尾的帳篷裡,但這也已經令人感到豔羨。

但這也令人感到豔羨,因為還有許多人連蓋城也進不去。

蓋城的令長從來沒見過十幾萬百姓遷徙的景象,急急忙忙地便關了城門,不許他們進來,甚至諸葛玄的公文送進了城中,這位令長也還是硬著頭皮又拖了幾天,才滿不情願地開了城門,又放進一些百姓進來。

但更多的百姓已經認清了這裡無處容身的現狀,隻能繼續向南走。

車輪碾壓過土路上已經枯黃的草,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然後被一旁正在唉聲歎氣的男人蓋過去。

諸葛亮從記錄了流民信息的一堆竹簡上抬起頭,看了看睡也睡不踏實,夢裡都要歎幾口氣的叔父。

叔父的嘴巴沒張開。

但又是一聲歎息。

於是諸葛亮明悟了,他向著車外看去。

正推著板車的男人一麵走,一麵在那裡歎氣。

見到這位俊秀少年掀開了車簾,那男人嚇了一跳,停下了板車,立刻便要跪下來。

“小人是不是吵到了貴人?!”

“不曾,不曾,”諸葛亮連忙擺手,他很想安慰他一句,說他可以隨便歎氣,但又覺得這樣的安慰實在算不上安慰,隻好溫言道,“待到了陽都,便能好起來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