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第六十一章(1 / 2)

當她走進淮安縣府時, 關羽麾下的校尉們已經到了。

儘管關羽隻說“議事”,但這次議事與升帳無異, 因此這些武將們每一個身姿都筆直得幾近刻板,肅然中透著行伍之人的殺氣。

但當陸廉一步步踏上台階,走進這間主室時,那些北地漢子一個個將目光投向了她。

目光中沒有狐疑,沒有輕視。

她的眼睛隨意地望向誰,那人就會將眼皮稍稍落下,與頭顱一起輕輕地低一低。

這是軍中, 而非酒宴, 主帥就在中軍案後, 無人會當著主帥的麵相互寒暄。

但他們仍然用這種含蓄又直白的禮節表明了他們待她的態度。

就像她進城時那些百姓的歡欣雀躍,就像敵營的警惕小心, 就像郭嘉的那封信,廬江士族不著痕跡的討好。

她的性彆與出身都已開誠布公,無所隱瞞,他們所敬重的也不是“婦人陸廉”, 不是“殺豬匠陸廉”,而是名滿天下, 大小場戰役未嘗一敗的將軍陸廉。

她在不斷地取勝, 也在不斷地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她在平原時,即使出仕劉備, 也不過隻是個麾下隻有五十餘人, 比雜牌還要雜牌,甚至連百夫長都算不上的小偏將。

但她現在統領半個青州,麾下馬步兵精兵五千, 若是算上守在青州的郡兵,足有萬餘。

看啊,黑刃便是這樣告訴她的,她的地位,她的前途,她傳奇一般的美名,這一切都是靠著戰爭得來的。

士兵們累極了,想要停下歇一歇,她卻不能停。

她如同攀爬一座巍峨險峻的高山,一旦停下就會前功儘棄。

所以繼續向前吧,黑刃說,繼續向前,向著那光輝如日月的最高處前行吧。

……可是在那光華奪目的群山之巔上,到底有什麼?

“信送不進。”

這次議事開始於陳到這樣一句話。

當然斥候並不隻做了這一件事,他們還要儘力地接近兗州軍的大營,看一看他們的營寨是怎麼下的,都安排在下邳城外的哪個方向,兵力多寡,各自又由哪名武將統領。

但這一句話就足夠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曹操的決心。

信送不進,也取不出,因此沒有人知道下邳現下境況如何,大家隻能慢慢估算守城的兵力。

三爺有三千餘兵馬守城,主公回返下邳時,至少也有一千餘兵馬。

這五千人是他們自己帶出來的老兵,雖不能以一當十,但守城原本就是比攻城方占據地理優勢的,有這五千兵馬,曹操便是十倍的兵力也難以立刻攻下城池。

大家議論紛紛時,氣氛便漸漸地好轉起來,直到有個年輕將軍這樣嚷嚷了一句:

“何況前番還有數萬士庶進城,他們就算不能入伍從戎,難道不能做民夫嗎?這也是一處優勢!”

關羽看了他一眼,那個年輕的武將立刻就閉了嘴。

校尉們互相看看,最終是陳到開了口。

“曹操遠道而來,原本欲取淮安為己用,現下既然淮陰複為我所得,他運起糧來又談何容易?”

“他畢竟搶了一季新糧,”太史慈提醒了一句,“況且曹操這一次背信棄義,置朝命於不顧,頗有破釜沉舟的氣勢,恐怕糧絕亦不能歸。”

大家又一次沉默了。

下邳城中到底有多少百姓沒人知道。

恐怕即使是傲上而不淩下的二爺,心中也不是一點埋怨都沒有——阿兄放那麼多百姓進城做什麼呢?

城牆就那麼寬,那麼長,就算百姓們排隊上了城牆,給曹操看一看徐./州百姓們心之所向,難道曹操就會感慨萬千地退兵嗎?

一定數量的百姓在城中,作為民夫來使用,很好。但這個數量已經大大超出了下邳城的容載量,其中大部分的百姓在城內是全無用途的,他們隻能露宿街頭,相互取暖,製造大量的垃圾,然後瘋狂地消耗城中的存糧與其他物資,再然後迫使士兵與他們一起忍饑挨餓。

士兵們也許是忠誠的。

但饑餓的士兵就未必了。

當然,無可置疑的是,百姓們逃進了這座擁擠的城池後,他們的確暫時不必再擔心數度來屠家鄉的兗州軍,他們的壓力,士兵們的壓力,都交給了劉備,交給了他麾下擔負起守城重任的張飛與趙雲,也交給了他新結不久的姻親糜家,以及下邳各戶士族。

但最大的壓力不在城內,而在二百裡外的淮安城中,在關羽與陸懸魚的肩上。

“下邳危如累卵,你我不能再等下去,”關羽說道,“得儘快擊破曹操。”

這結論幾乎是明擺著的,誰也不會驚訝,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關羽忽然看向了她。

他的目光很認真,但並不焦慮,也不執著。

沒有野心家的懷疑猜測,也沒有賭徒的狂熱盲目。

“懸魚,你領兵回援下邳,如何?”

這座空落落的主室裡忽然起了一片低低的吸氣聲。

“將軍——!”

“陸將軍連戰勞苦,兵士困頓,如何能再戰?”

“末將請為先鋒,領本部兵馬在前,與曹賊交戰,也好令下邳城中消息得通,將軍!”

關羽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去,那些校尉們便立刻收了聲,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這是多大的功勞,怎麼能拱手讓給她?!

她現下除了資曆與年齡外,無論戰功、兵馬、領地,幾乎都壓了關將軍一頭!

這樣的一場大戰,怎麼能再一次交給她?!

若她再勝了這樣一場大戰,彆說關張兩名將軍,主公還能不能繼續作她的主公了?!

那些眼睛都在訴說著這樣的困惑,甚至連她也要被這層層困惑卷進去。

她忽然想起了黑刃對她說過的那些話,以及那座有光暈籠罩在山頂,卻高峻陡峭的山峰。

她似乎時時都在攀爬,每向上一步,就要忍受著刀一般的寒風,針一樣的雨雪,但她又似乎隻能向上,不能低頭。

下麵不是萬丈深淵,而是她踩過的一步步階梯。

每一步階梯都是用士兵的屍體搭成,她的士兵,敵人的士兵。

她踩在那些再不能歸鄉的靈魂之上,成為了令百姓敬仰,士族敬服,敵人敬畏的名將。

天下人皆知!她是不敗的陸廉!

但她的士兵已經沒辦法再戰鬥下去了,有沒有人知道呢?

二百裡外有她的主公,以及這個時期最偉大的戰略家。

“我的士兵……”她說道,“他們疲憊至極。”

“我知道,”關羽聲音平和地說道,“我準備將所有士兵集結在一起,你的,我的,還有這兩日趕赴淮安的郡兵,你挑選出尚有一戰之力的帶走,傷兵留下便是。”

她驚呆了。

但關羽的神情也自然極了。

“守城與糧草運轉事,由我一力承擔,於禁那賊匹夫若是死心不改,我也必斬了他的頭顱,你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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