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 曹操的兵退完了,她的兵也退回大營了。
士兵們忙忙碌碌地開始生火造飯,並且討論今天為什麼沒有追擊上去。
但他們的種種議論與猜測無法影響到那位主帥。
能影響到她的所有人此刻都聚在了中軍帳裡。
“曹操排兵布陣不過爾爾,”第一個人這樣開了口, “將軍, 不如趁夜襲營, 一舉殲滅!”
“兗州人久戰勞苦, 現下軍心已散, 今日所見便是明證!”
“不錯!將軍!機不可失啊!”
她看了一眼那幾個校尉,又看向了自己身邊最親近的這幾人。
太史慈沉默著,似乎在思索什麼。
張遼沒有吭聲,在看著她。
徐庶看了一圈帳中諸人, “曹賊反複, 一直在等我軍先進攻, 將軍不可中計。”
“我們便是先走這一步,又能如何中計?”糜芳立刻反駁了, “諸位若是齊心協力, 難道還不能勝過曹賊嗎!”
她很想說一句——不能。
這些人看曹操是庸才, 不過兵力數倍於她而已,但她自己絕對不敢將曹操當做庸才看待,哪怕不提曹操給後世留下的累累名聲,隻說之前曹操二屠徐./州,與其交鋒時的一點記憶,她就極其明顯地能夠感受到, 這人是個冷酷、精明、控製力絕對不輸於禁的將領。
跟一個兵力數倍於自己的大軍事家打仗,她連對方在下邳留了多少人,帶出來多少人, 其中又藏了多少在左近的山中都不清楚,她哪來的信心全麵進攻呢?
當然,一個糜芳沒什麼不容易說服的,她這樣想了想,剛準備開口,太史慈看了一眼糜芳,忽然說話了。
“將軍,糜子方所言——”
她一愣。
“恰為軍中將士所想。”
“不錯!”糜芳急急忙忙地又添了一句,“將軍,曹賊就在眼前,此時不破,更待何時?縱今夜不襲,明日呢?後日呢?”
太史慈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仍然在定定地看著她,但她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光說服糜芳一個沒有用,全軍都在等待她出擊的命令。
那些校尉,那些偏將,以及下麵那些小軍官,還有功曹們,他們的家眷可能在青州,但也有一部分仍在下邳。
不管在哪裡,都需要她快一些去解救,再快一些!
那些從城牆上跳下去的人裡沒有她的家眷——他們會這樣想——但未必沒有他們的!
隻要想一想自己的父母妻兒在那樣冰冷的河水裡浸泡著,他們的心也像在沸釜裡煎熬一般。
因此曹操激將法用了一次就不再用了。
他自然是清楚的,這種急迫的情緒一天兩天也罷了,三天五天,八天十天,總會彌漫在營寨裡,最後裹挾她不得不下令進攻。
簾帳突然掀開,餘暉灑進了帳內。
有小兵探頭探腦,“將軍,可要用些晡食?”
……她趕緊擺擺手,想要讓小兵退下時,徐庶卻忽然站起來了。
“將軍且先用晡食,好好歇一歇,”他微笑著說道,“我軍斥候這兩日頻頻打探,或許今晚便有什麼消息傳回。”
糜芳似乎還很想說點什麼,但這位慘白少年好歹是有些眼力勁兒的,沒有再催促她,隻是轉頭去看了看門口那個小兵手裡端著的餐盤。
“將軍怎麼吃這些?”他說,“我吩咐他們殺一隻羊羔,給將軍烤了吃吧!”
陸懸魚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嚨,不知道是這幾天沒怎麼進水米的關係,還是壓力太大的關係,喉嚨疼得緊。
“算了吧,”她說道,“有碗麵湯喝就行了。”
眾人魚貫而出時,徐元直先生仿佛拿起了簡雍的人設,還隨口講了一個冷笑話,“說不定曹孟德現下也如將軍這般,隻願意吃一碗麵湯哪。”
……不知道曹操的胃口好不好,大概是好的吧?看兗州軍左右橫跳那個勁兒,她感覺曹操似乎心態還穩得很,什麼花招都敢出的樣子。
反正她的確是沒什麼胃口,看看端上來一碗麵湯,一碟蔬菜,一碟肉乾,她拿起筷子,想想又放下了。
“吃不下嗎?”
……她沒注意到,給她端麵湯的不是親兵,是張遼。
“子義慢了一步。”張遼察覺到她的疑惑,有點自得地這麼說到。
“……你們又不是我的親兵,搶這種活乾什麼。”
她把筷子放下,又換了湯勺,決定舀一勺嘗嘗味道。
……嘗不出味道。
……而且熱湯碰到了嘴唇上的泡,一瞬間就給她疼精神了。
張遼挺不見外地在她對麵坐下來了。
“你這幾日一點看不出憂慮,怎麼嘴上起了這樣的泡?”
這話該怎麼說呢?
儘管那一日後帳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都很好奇,但也沒人猜得出。
……即使沒人猜得出,但她與黑刃爭論的那些話,逐漸將會變成一股流言,左右整座軍營。
劉備是她的主公,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他至今還沒有兒子,也就是說如果她在救援下邳的路途中,劉備遇到了什麼不測,而她又的確剿滅了曹操,那麼這幾州將出現巨大的權力空虛。
她失去了黑刃,不再有超凡脫俗的戰力,不能身先士卒,拿自己當項羽用——但是士兵們會信嗎?
他們會怎麼想,徐./州的士族會怎麼想?
為什麼陸廉之前那樣所向披靡,現在明明對上曹操,隻要靠她自己勇冠三軍的氣魄衝過去就好,卻這樣停步不前了?
她究竟是求穩,還是求一個更高的位置?
“你在猶豫,”張遼盯著她看,忽然問了一句,“為什麼不讓我去呢?”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去什麼?”
“去襲營,試一試虛實。”張遼態度很自然地說道,“若是曹操早有預謀,騎兵也有機會逃脫,到時你便能說服營中將士了。”
“我不需要試也知道,曹操多疑,營中必有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