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第八十一章(1 / 2)

鄴城偏北, 因此氣候比下邳更冷了一點,街上的行人總力所能及地多用兩層布將自己裹起來,匆匆忙忙, 踩著冰雪而過。

但在袁氏那幽深的宅邸裡,隨處可見上好的皮毛與燒得旺盛的炭盆,因此冬季的到來並不會令人感到為難。

尤其對於孩童來說,他們可玩的遊戲又多了許多種。

他們可以在結冰的院落裡滑來滑去, 可以在下雪後互相打雪仗, 又或者爬上樹去, 悄悄埋伏起來, 看誰在樹下走過, 便用力搖一搖樹枝, 灑他一頭一臉的雪。

但現下他們又有了新的遊戲。

那個垂髫之齡的男童站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挺著胸膛, 揮舞著一柄木劍,大聲嚷道,“這裡是巢湖!”

“巢湖是哪裡!”

“巢湖就是——”男童想了想,聲音還是很大,“就是一個大湖!”

“喔!”其他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齊齊發出了一聲敷衍的應和,“然後呢?”

“我!陸廉,陸辭玉!”他說道, “我就是在這裡打敗江東孫伯符的!”

一個穿著水紅羅裙的小姑娘立刻抗議了,“你怎麼會是陸廉!”

“我怎麼不是!”

“你扮皇甫嵩,扮劉虞也就罷了!怎麼還能扮陸廉!”小女孩氣憤地嚷道, “陸廉是女人!你是女人嘛!”

“她是將軍!我也是將軍!”男童叉腰道,“我怎麼不能扮!”

“你下來!要扮也該我來扮!”

“喔!喔!”其他幾個熊孩子立刻開始起哄,“大將軍不服眾!不服眾!”

“你——”男童氣得狠狠跺了跺腳, “你頭上簪著花呢!你怎麼帶兵打仗!”

“陸廉打仗時,頭上肯定也簪著花!”

“沒有!肯定沒有!誰打仗不戴頭盔!簪什麼花!”

這場爭吵最後以氣急敗壞的小姑娘訴諸於武力,一掌將男孩從石頭上推下來的勝負手告一段落。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阿姊欺負他,婢女們匆忙跑過來連哄帶勸,而一位遠路而來的使者,此時正自廊下走過。

他目不斜視,匆匆而行,無論是哭泣的稚童,還是美貌的婢女,都未落入他的眼中。

使者悄悄趕往鄴城的同時,在這座宅邸的正堂,袁紹居於上首,從左到右環視了一圈,覺得眼睛裡的人太多了。

……其實要是比起雒陽時的朝會,人也不算很多。

……但那時他隻是站在階下的眾臣中的一位,感覺不到天子的困擾。

……現在他做了主公,這一群謀士、文官、世家代表都湊到他麵前,在滿足他的虛榮心的同時,又令他感到很有一點不安。

但今天說不定大家就不吵了呢。

袁紹自我安慰地這樣想。

這位生得很是端正有氣度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徐.州的兵事,諸位已經略有所聞了。”

謀士們沒有吭聲。

他繼續往下說,“劉玄德既已脫困,陸廉便能揮兵北上,援救劇城,顯思若分兵去攔,怕是未必能攔得住。”

“陸廉驍勇,”逢紀乖巧地說了一句,“主公所憂者極是。”

“因而我有心揮兵南下,襄助顯思奪取青州,”袁紹說道,“諸位怎麼看?”

“主公高見!” 許攸立刻給出了回應,“現下徐.州疲敝已極,主公若南下,不僅要拿青州,而且應當一舉剿滅劉備!不可令其有緩軍之機,否則待得數年,劉備統領徐、揚、青、豫,主公再想與之決斷,那便是難上加難了!”

袁紹眼前一亮!

“子遠欲令主公行暴兵,失人望麼!”

袁紹眼前一暗。

但審配找到機會開腔,便不曾輕易住嘴,他一點也沒在乎主公和許攸的神色,而是開始滔滔不絕。

“劉備奉朝令而攻淮南,曹操於此時攻伐,已令人心向背,因而董承張繡出兵攻打,天下間竟無人為其說項!主公豈能不識此前車之鑒呢!”

袁紹伸出一隻手,放在案幾上,開始輕輕地敲。

“況且豫州以南原本便在劉表手中,現下董承張繡既出兵兗州,劉表必欲南下廬江!若是西涼人一時攻不下鄄城,多半便有心去攻汝南!主公!大公子爭青州,可不是與劉備相爭,而是與孔融爭,曹操失人望,主公卻未失,何必與曹操同汙了名聲呢!”

“此言差矣!西涼軍殘暴,難道便是奉了朝命麼!”

“難道不是!足下又有什麼高見了!”

袁紹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響時,這些謀士們終於暫時中止了爭吵。

於是這位主公又把眼睛重新抬起,開始在謀士裡掃來掃去,但特意跳過這種特彆聒噪的。

“阿瞞如何了?”

幾個謀士互相看了一眼。

“已歸鄄城,正與董承相持不下,”被主公盯著看的辛評連忙說道,“若曹公有難,必會書信報之,主公不必多慮。”

說到陷入困境的曹操,謀士們短暫地回到了統一陣線。

不管哪一派的謀士,都不是草包,因此他們始終有一個清晰的認知:曹操是個既有野心,又有決斷的梟雄,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永遠當主公的兄弟——除非他不得不依附主公,看主公臉色而活。

因此讓曹操狼狽些,落魄些,有什麼不好?

袁紹那隻寬大的手掌忽然收緊了,握成了一個緊緊的拳頭。

“他不曾寫書信報我?”

“不曾。”

這位主公似乎嘴裡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青州之事,容我再想一想,”他看向辛評,“正南為我寫一封信,給臧洪送去。”

辛評愣住了,“主公尋臧子源何事?”

“他駐守東郡,離鄄城近些,”袁紹的言辭還有些斟酌處,目光卻一點也不曾猶豫,“若是鄄城危殆,令他立刻出兵救援!”

“主公!董承張繡是領了朝命而行的!”

“嗯,”聽到這樣的警告,袁紹的神情裡帶上了一層無動於衷的輕蔑,“而阿瞞,他是我弟弟。”

枝頭有雪。

年少的婢女用潔白纖細的手指搭在枝頭,輕輕掃一掃,比少女的柔荑更加潔白的輕雪便飄灑下來,落進早已準備好的罐子裡。

這些穿著青色羅裙,腰肢纖細的少女在庭院裡乾活的身姿比雪後初晴的庭院還要美麗,因此很難有人不被她們勾走注意力。

尤其這幾個少女的目光時不時還會飄過來,悄悄看一眼窗子裡的兩名年輕男子,那活潑而又多情的目光便更加鮮活,也更加讓人忍不住心跳就要快一拍了。

但荀諶端起了黑漆獸腳杯,細細地聞了聞這股茶香,又悠然地品了一口,再重新將杯子放下。

從頭到尾,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茶中。

他穿了一件竹色直裾,外麵搭了一件墨藍色的氅衣,端坐在那裡,便自然有鬆竹般的風姿,因此總令人感覺不管什麼樣的人,坐在他對麵總會有些壓力。

但現下坐在他對麵的人從姿容來說,卻絕不遜色於荀諶。

袁尚已及弱冠之年,但身上殘留更多的是少年意氣,而非青年男子的成熟穩重。他的額頭光滑飽滿,眼睛明亮有神,鼻梁挺拔,嘴唇紅潤,提筆時沾了一絲書卷氣,拎劍時又帶了輕快迅捷的武將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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