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城一切都很風平浪靜。
太史慈從流民中招募兵士, 每日數千,幾天下來挑挑揀揀,幾番篩選過後, 竟然留下了萬人之眾。
這些人都是曾經略有薄產,又有幾個兄弟的殷食人家, 但一場逃難過後,那點薄產顯然經不住花用,就這麼沒了。
有些人剩了一頭牛或是兩頭豬的,還可拿去換些糧食過冬, 若是連家畜都沒有了,就隻能將自家的田地賣給豪強,還有些連田地也沒有的,隻剩下了賣身為奴這一條路。
這樣比較起來, 當兵的確是一樁美差了。
軍營就這樣漸漸地擴大了。
一座中軍營, 即使主帥陸廉不在,也依舊在這片營地最中心的位置, 有親隨老兵日夜看守。
周圍又漸漸伐木建屋, 在袁譚軍營的遺址上修建起了新的大營。
城中的染坊接到了這筆大單, 趕忙在年前染出一批布料,再交由婦人們製成旗幟,一麵麵地矗立在軍營之中。
這些赤紅旗幟如同野火,初時寥寥, 很快便有了燎原之勢。
映在進出城的商賈眼中,映在那些停留在城牆根下, 喝一碗熱水的流民眼中,再由他們緩慢的步伐,漸漸帶去青州的每一個角落, 終於一個不落地鑽進了那些世家豪族的耳朵裡。
“我原說就該投奔大公子的!”
“你舍得下這偌大家業?”
“舍不下又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要被陸廉小兒奪了去!”
“難道便坐以待斃不成?”
“你待如何?”
“若能如張邈舊事……”
“張遼就在城外!我倒要看看你去哪裡再尋一個呂布來!”
到處都有這樣的議論,漸漸人心惶惶起來。
他們祖祖輩輩都在北海,自然是不願意跟著袁譚去平原的,人能走,難道地也能走嗎?況且劉備奉了朝命,陸廉又有那樣的美名,他們那時若是投了敵,顏麵上也過不去。
但現在從平邑開始,突然傳出明年開春要度田案比的消息。這消息如驚雷一般,炸得他們手足無措起來!這些地立刻不是他們的了?那他們不立刻離開,還在等什麼呢?
可是張遼的騎兵來來回回地在北海巡邏,他們想走卻也來不及啊!
這些豪強又開始悄悄討論起……如果不走,究竟該如何呢?他們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瞞過去?
這個念頭又立刻被打消了。
那些度田的官吏是他們自己的兄弟叔伯,但聽說到時劇城可能會下達許多調令,將這些官吏從自家田產上調動開,換些彆處的官吏過來。
……甚至可能會調些陸白的女吏過來。
有些行事豪橫之人,差一點生出凶惡之心。
“殺了她們不就得了?”他這樣說,“殺了她們!丟在溝裡,假裝成被盜匪所劫!看劇城還敢不敢再派這些婦人來了!”
“好,不派婦人,派了張遼來,你又待如何?”
“陸廉又不知是誰殺的!憑什麼來殺我!”
“她不知是你殺的又有什麼乾係?隻要查出來你犯了匿田之罪,不是你殺的,也該連坐!”那老成持重的人反問道,“你竟想同她們姊妹倆講道理?崔家血跡未乾哪!”
屋子裡什麼香也沒有熏,但是火盆旁邊放了兩個橘子,陸懸魚拿起來剝了一個,又把橘子皮重新放回火盆旁,於是整個屋子就帶上了一絲甜滋滋的滋味。
阿草睡得很香,於是錯過了分吃這隻橘子的大好機會,他會後悔的。
她掰開橘子,分了一半給陸白。
“四娘這幾日如何?”
“收拾新家,且有的忙。”陸白說道,“偏她家小郎君又不吃打,又不通俗務,好在那位令長替他分家時送來了幾個仆役,要是光指望她自己,這一冬也收拾不完!”
為了替夫君著想,拿出頂天立地,獨立生活的態度,表明自己並未招贅,四娘最後挑選的房子並不在古鬆裡這一坊,而是在隔壁。
……走路至少要走五分鐘呢。
“看她氣色還成?”她有點不放心地問,“要是那個柳四欺負了她……”
陸白將橘瓣塞進口中,用力擺了擺手,“阿姊,他棒傷才剛好。”
“……我這也沒說什麼。”她尷尬地說道。
阿草翻了個身,一下就把被子踹到榻下去了,不過兩個人都沒注意到。
“最近北海各縣都有豪強去縣裡補稅,”陸懸魚說道,“一下子多了一大筆錢糧!”
“這得誇那位文遠將軍,”陸白笑道,“你這位將軍可真是個妙人。”
……她也覺得很微妙。
張遼性子並不暴躁嗜殺,他和並州老兵們在一起吃吃喝喝時甚至全無將軍的威嚴模樣。
但這隻是她眼中的張遼,到了世家眼中,他的戰馬,他的旌旗,他那些著甲的士兵,以及士兵手中的馬槊與強弩,都有了另一種危險的意味。
她偶爾也會這樣想一想自己。
……她在彆人眼中又是什麼形象呢?
“不過,除了平邑之外,並非人人如此吧?”
“那自然不是,”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搓了搓臉,“聽說還是附近這幾縣更殷勤些。”
陸白微微一笑,臉上現出了兩個酒窩,“阿姊,再過幾天,便是歲末了。”
“嗯,嗯,是啊。”
“這一年以來,士庶皆頗辛苦,青州那些世家豪強,雖說有些家業,但也時時憂心戰事,不得安寢,”陸白這樣推心置腹地說,“阿姊何不將他們請到劇城來,以醇酒佳肴宴之,他們自然也就敞開心胸,明白阿姊這番籌謀的深意了。”
……聽起來很對勁,年會什麼的她以前也參加過不少哇!確實可以活躍氣氛!大家吃吃喝喝,放鬆心情,拉進一下距離!
……但由陸白說這個話,就稍微還是有點不對勁。
阿草忽然迸發出一聲響亮的噴嚏!
她立刻起身去幫熊孩子蓋被,並且漫不經心地將這點不對勁拋到腦後去了。
第二天送出請柬的下午,徐.州的車隊到了。
壽春宮裡的財寶被分成了幾份,一份留在了淮南,同荊益之地的豪強們換些錢糧布帛,一份運去廣陵,用來犒賞二爺的兵馬,一份送進下邳,換了徐.州人今冬的糧食與來年的種子,還有一份送來了青州。
……已經分了四份,聽起來其實就不太多了。
但當輜車一輛接一輛地來到劇城門前時,車輪碾過堅硬的地麵,似乎也隱隱現出了車轍。
穿得漂漂亮亮的主公跳下馬,笑嗬嗬地走向了迎接他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