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第三十一章(1 / 2)

春風一天比一天近了。

殘雪漸漸消融, 與雨露一道,潤物細無聲地鑽進泥土中。

因而當一輛輛氣宇非凡的輜車跟隨天子的金根車,在南軍的護衛下有條不紊地駛出京城時, 車中的妃嬪隻要稍稍撩起一點簾子,便能看到滿目綠意的大地。

耕種的農人很少, 但農田的確是有的。

她們因此悄悄感慨, 若是能夠留在北宮該多好啊,曹操劉備既然願意迎駕,為什麼不能繼續往雒陽送糧食呢?

“聽說是因為張楊之事,嚇得曹公不敢再運糧過來了。”一名宮人小聲說道。

呂姁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繼續做著自己的針線。

但另一名年輕宮人的好奇心也起來了, 堅持著要她說一說:“貴人, 你說說呀?”

那張肖似嚴夫人的臉輕輕抬起來,又重新垂下。

“你我皆婦人, ”她平靜地說道,“隻專心女紅織紝之事便好, 關心這些做什麼?”

“說一說又不會引來什麼禍事!”

呂姁手中的針線忽然停了, 那雙在昏暗的車內顯得格外幽深黑暗的眼睛淡淡地瞥了同伴一眼。

“你怎知不會引來禍事?”

她的態度很不尋常,嚇得兩名年輕宮人再不敢吭聲,心中卻很不服氣。

會有什麼禍事呢?自從他們的車駕出了雒陽,曹公便派人來迎接了呀!無論飲食還是住宿,都安排得妥帖極了!

她們當中還有人是跟隨天子從長安歸來的,因此對那段淒苦的路程記憶格外清晰。

那時一路上吃穿沒有著落, 住宿也尋不到房屋, 每夜睡在荒野中,時時提心吊膽,生怕賊軍追來。

現下每一日的行程結束時, 必定可以下榻在早已紮好的營帳,或是提前空置出來的房屋中。

無論食物還是熱水,床榻還是炭火,什麼都不用她們操心,曹公都十分細心地派人準備好了呢!

而且不獨後宮妃嬪、公卿大臣們受益匪淺,聽說就連南軍的將士們也都承曹公的恩澤,一路宴飲,快活極了!

所以聊一聊曹公的事,有什麼關係?

兩名少女臉上不解與疑惑似乎沒有映入呂姁的眼簾裡,她依舊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做自己的針線。

曹公熱情極了。

按照他自己上表時所寫,是想將之前犯下的錯誤全部彌補回來。他派遣了夏侯惇來替他迎天子,並且帶上了大量的輜重,其中有數不清的美酒,數不清的豬羊。

那位夏侯將軍在天子麵前也表現得極其謙卑且可親,而且公卿們漸漸也與他結交起來。

多難得啊,他們這樣議論紛紛,夏侯元讓明明是個領軍的將軍,卻在經學之道上這樣有見地!又這樣的謙遜,時時會來請教學問上的事!

他們之前也曾讀過幾首曹孟德的詩賦,現在又見到他身邊之人這樣儒雅博學,公卿們不禁感慨起來:連麾下的將軍都這樣知書明理,好學不倦,曹公怎麼可能是什麼殘暴邪佞之人呢?

車輪慢慢地向著東方而去,公卿們的口碑也在一天天地起著變化。

他們不曾見過劉備,但見過董承,而董承的驕橫是儘人皆知的,曹公擊敗他之後又殺了他,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的罪狀吧?

終於有議郎與自己同僚悄悄議論起來:“劉備僅僅是遣使進京,表示願意迎接天子,他何曾帶來什麼貢物呢?曹公卻這樣一片赤誠忠心,時時照顧著咱們。若依我看,天子不如留在兗州,由曹公來供奉為上呢。”

這樣的話語在天子行轅中悄悄流傳,甚至鑽進了伏後的耳朵裡。

這位皇後在宮中時十分簡樸,從不講究穿戴,現下每日趕路,卻一反常態地打扮起來,每日都要換一身新衣,於是宮女們也隻能每天到了營地之後,熬夜為她裁製新衣。

她現下一身絳色百鳥紋深衣,頭上的金步搖和玉搔頭沉甸甸地墜著發髻,腰間數樣配飾不時因為主人的動作而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她就那樣端肅地坐在上首位,凜然威儀仿佛壓迫得下首處的黃門無法抬頭,唯唯諾諾。

但在劉曄、董昭這些明眼人眼裡,伏後這樣作態不過是一個可憐婦人為了丈夫的尊嚴,所作出的最後的掙紮罷了。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輕天子的威儀,她想要天子的權勢穩固,也想要她的皇子在百年之後能夠妥帖地繼承大統,而不是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宗室,守在破落的領地裡每日哀歎自己的父母為什麼那樣無能。

她根本不覺得在爭奪什麼不屬於她的東西,而隻覺得是在守衛她應得的天命。

於是,“天命”悄悄地來了。

“天子不能去徐.州,若去徐.州,恐劉備將生不臣之心哪,隻是曹公勢微,又見朝中許多大臣已為劉備朋黨,因而不敢言明。”黃門小心地轉述道。

伏後聽了,臉上沒有一絲動容,“不去徐.州,難道要留在他的兗州嗎?”

“曹公雖勢微,若奉天子,必討不臣!袁紹興暴兵,誅義軍,曹公必討之!”黃門推心置腹地勸道,“況且皇後細想,天下現有三位劉氏諸侯,其勢大也!為諸侯故,他難道有膽量對天子不敬嗎?”

那張塗抹過脂粉,但仍然顯得有些疲憊的臉微微動容了。

曹操在對她示弱,伏後想,這種示弱同時也是一種示好,他在企圖說服她,並且拿出來的理由極其充分。

天下有三位劉氏諸侯,河北又有袁紹勢大,曹操居於夾縫之間,艱難求存,隻要劉氏諸侯不滅,曹操就絕不敢對天子不敬。

天子若去徐.州,是投靠劉備去了。

若是去的兗州,則是與曹操互為唇齒,相互依靠,這樣的關係難道不是更加堅固嗎?

她心中已經想好,話鋒便悄悄轉了。

“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她說道,“這是天子才能決斷的大事,我畢竟隻是個婦人。”

“皇後承宗廟,母天下,豈是尋常婦人可比!”

這句尋常的奉承話放在這裡,卻讓伏後心中很是妥帖,因而黃門見了她冰山一樣的神色終於有了消融的痕跡,也就放心地繼續說下去了:

“況且不其侯累世名儒,朝野之中誰不倚重?皇後隻要宣他覲見……”

伏後認真地聽著,終於下定了決心。

呂布不知道大臣們都在聊什麼,也不知道伏後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隻是從一個武將的角度,覺得有些事開始不對。

比如說夏侯惇這次進京除卻帶了大批輜重之外,還帶了三千兵馬過來。

這原本很正常,即使是天子東巡也完全有可能遭遇賊寇,除卻他的並州軍,南軍千餘人,西軍千餘人,這些禁軍需要日夜守衛營地,因此調防人手必然需要增加,夏侯惇帶人過來,減輕禁軍一部分負擔,這是極細心妥帖的舉動。

自從禦駕上路,每日紮營時,夏侯惇都會用兗州軍與禁軍換防,並且在營中備好酒宴。

禁軍們沒想到旅途不僅不艱辛,還能這般大吃大喝,實感快慰,心中自然對曹公感激不儘,交口稱讚,這聽起來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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