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考了一會兒,“我不是在防備陳容一人。”
營寨是無知無識沒有生命的東西,她將這座城下之營修得這樣堅固,不僅為了防備陳容。
……畢竟已經進入袁紹的勢力範圍了,人家的騎兵論萬數,怎麼說也得小心點。
……但話說回來,從張邈進城時開始,她就讓張遼帶了百餘騎兵,渡河後小心地在範城通往各條路上巡邏,看看有沒有快馬加鞭往濮陽或是鄴城送信的使者。
畢竟範城不過是一座城高不足二丈的小土城,守軍恐怕也不足兩千,要是陳容真想使壞,不能半渡而擊之,那就隻能偷偷送信出去了。
但直到她將這座大營修得固若金湯,準備繼續出發時,陳容都沒有動靜。
既沒有出城與他們寒暄、接風、也沒有遣人出來緊盯、警告,隻是在城門口處設立了關卡,不許張邈的士兵進城。當然,張邈張超也嚴厲地下令,不許士兵們進城滋擾百姓。
……但其實不許進城沒有什麼意義,百姓們見到這支兵馬隻是駐紮在城外,並不敢擾民,便立刻風聞而動,衝出城就拉起了集市,有挑著擔子出來賣酒的,有支鍋賣小吃的,有縫縫補補的,有織席販履的,有賭博的,有占卜的,有吹拉彈唱的,也有單身婦人跑來準備賺軍官幾個錢的,反正一條龍服務,城內有的東西,城外一定讓他們買得到。
……都這樣了,陳容還是沒動靜。
……真就比她還鹹魚。
“我軍現已渡河,立足已穩,接下來該當如何?”
範城雖然蕭條,但在這裡稍作補給的感覺還挺好,至少這一天的晚飯上就有了細嫩的烤羊肉,油鹽拌過的野菜,配著魚湯泡飯一起吃,就很有滋味。
“接下來,”她想了想,“派斥候探查濮陽動向,若是彼軍未察,咱們就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張邈握著杯子在那裡想了一會兒,“將軍,咱們隻有萬餘人。”
“嗯,沒錯。”她扒拉了一口泡飯,“怎麼啦?”
“我想,咱們既然能拿到倉亭津,”張邈露出了一個自信的微笑,“或可以與袁本初說項……”
“噗!”
……她沒忍住,嗆到了。
張邈的微笑就有點撐不住,繼續說下去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尷尬地看著她。
但她捂著鼻子,一心一意地在感知那幾粒作亂的粟米到底在鼻腔的哪一個位置,於是他停了停,又堅強地問下去了。
“將軍覺得如何呢?”
“不如何,”她的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孟卓公,你都說了咱們隻有萬餘人,你憑什麼和他們談?”
“我軍雖隻有萬餘,但兵精糧足……”
張遼遞過來一塊細布,她感激涕零,趕緊狠狠地擤起了鼻子。
“而今天子東狩,袁本初於眾矢之的……”
眼淚也落下來了。
“他便不願……”
她腦瓜子嗡嗡了一會兒,總算是將鼻腔通順了。
“孟卓公雖名滿天下,”她說,“但你從未有過戰績。”
張邈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
沒有戰績,就無法在這個看拳頭大小說話的世界生存。
這位孟卓公到底是怎麼說服陳容的她不太理解,但她很清楚袁紹是不能靠這招說服的。
“縱如此,”他歎氣道,“也當先禮後兵。”
“那好,”她說道,“孟卓公遣使送信去便是,就說你還在小沛,想要來為臧子源緩頰,如何?”
她對人情世故,察言觀色這些一直很遲鈍,但她和二張兄弟接觸得久了,還是逐漸察覺到了張邈爽朗豪放的表象下藏著一些彆的東西。
並不算醜陋邪惡,但灰蒙蒙的,透著苦澀。
他所熟知的那個世界在逐漸分崩離析,那個靠著德行名望,靠著人情交際就能夠暢通無阻的世界,已經不在了。
但張邈是不肯承認的。
救臧洪這件事對他兄弟倆沒有什麼好處,也許他們因此名望更上一個台階,但兗州名士邊讓也算是才華名聲滿天下的人,曹操手起刀落,說沒也就沒了。
他因此總還想試一試,看看他那個慷慨悲歌的舊世界還有沒有力量,還能不能靠著他所掌握的那些東西——而不是她的暴力——救出臧洪。
倉亭津距離濮陽隻有一百餘裡,不能再草率冒進了。
在信使回來之前,陸懸魚每天都在看沙盤,張遼則領著騎兵四處巡邏。
於是帳中經常就隻有她和兩名美少年,小二和小五,但她經常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因為這兩個美少年折實太貼心了。
她隻要忙起來,他們就不出聲地做其他家務,擦拭杯盞,灑掃營帳,燒水倒水,整個人存在感趨近於零。
但今天這兩個美少年有了動靜。
她從沙盤上抬起頭,很吃驚地看過去,那兩個蹲在角落裡的美少年立刻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慌慌張張地就起身告罪。
一邊告罪,一邊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
“怎麼了?”她問,“出什麼事了?”
張邈派去濮陽的使者回來了。
回來了,但沒有完全回來。
……腦袋回來了。
使者身邊帶了幾個隨從,他們將那個可憐人的頭顱帶了回來,還有一句話——不是袁紹帶回來的話,因為袁紹根本不在城下,圍城的主帥是顏良,身邊的參軍是許攸。
“張邈在我眼中,不過喪家之犬,”那位據說威震河北的名將這樣笑罵道,“他竟想來為臧子源說項,殊厚顏也!”
“我明白了,”她聽完之後沒有去追問張邈怎麼沒將這個消息帶回來,隻是仍然有點懷疑地問他們,“你們與那位使者很熟嗎?”
兩位美少年又哭了起來。
“張公曾派趙先生教我們讀書。”
“他性情寬厚,從不打罵我們,待我們極好的。”
“他家今歲新添了一個女兒,我還去道過賀的……”
她默默地聽了一會兒,若有所思,似乎開始出神。
“隻恨顏良亦是河北名將,勇冠三軍,小人……小人不能為先生報仇……嗚嗚嗚嗚嗚……”
陸懸魚忽然一激靈。
“什麼?誰?”她問道,“誰是名將?”
作者有話要說: 《三國誌·卷十·魏書十·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顏良、文醜,勇冠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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