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廉愣了一下,“二位張公隻要助臧子源留守濮陽便是。”
“可……”
張邈又動了一動時,司馬懿尋機便開口了,“袁紹當初與公孫瓚爭奪幽州時,發兵神速,而今雖未知動向,不可不防。”
“隻要諸位守住濮陽,便守住了倉亭津,也就守住了這一條退路,”陸廉笑道,“他數月間急切不能攻下,到時河水結冰,咱們也就可以撤往兗州了。”
“既如此,將軍何不以逸待勞,偏要應荀文若之意,攻打烏桓呢?”
陸廉似乎發了一會兒呆,因此沒有回答張邈的問題。
青州離東郡不過數百裡,但卻好似已經離她很遠了,遠到田豫就快想不起她的模樣。
他似乎根本也沒想。
他將府庫中的布帛都取了出來,分給北海郡的婦人們趕製冬衣,並且要求下屬的小吏驗收時一定要加倍小心,不許以次充好,更不許偷偷藏下布料,將士兵的冬衣裁剪過小。
除此之外,東海、琅琊、東萊幾郡的各項軍需物資還在源源不斷地向著劇城彙聚。
他忙得宵衣旰食,想不起來陸廉的模樣,再正常不過。
但小吏們卻會在私下偷偷地說,使君深居郡守府中,外間點卯打更之事與他無乾,為何批寫公文時,聽到更夫敲著焦鬥走過,就要發一會兒呆呢?
有年輕小吏趁著遞送公文的間歇,悄悄問起過這件不起眼的小事,這位堪稱陸廉的“我之子房”的年輕使君愣了一下。
“我隻是想起未及弱冠,出仕平原縣丞時,曾待更夫十分無禮,”他笑嗬嗬地說道,“還好他不計較,因此每每念及於此,總自覺有些羞愧。”
……這是什麼怪話,莫說現在田使君已是兩千石的貴人,便說一個縣丞,那與更夫黔首自然也是天上地下。
但立刻有老吏一臉恍然,拉扯著同僚走開,留使君自己在那裡出一會兒神,再繼續案牘勞形。
他的思緒偶爾會跟隨北海郡的秋風而起,飄飄渺渺地去往北方的平原。那裡已經是袁譚的大本營,城牆是反複加固過的,士兵自然也是氣宇軒昂的,不比他們從前在那裡,為了省下幾個錢,他竟然能背了幾十斤的竹簡追去博泉,分了二將軍和她的錢走不說,連那幾個小金餅也不曾留下。
現在他經營北海許久,總算攢下了些許家業……也不知她行軍在外,寬不寬餘?
朝霞將黃河北岸這片平原照亮時,紅雲一般的軍隊也將要拔營啟程。
在那仿若薄霧的淡紅色光暈中,荀彧上前了一步,引得馬上的陸懸魚愣了一下,以為他要說些什麼高深莫測的話,畢竟當初第一次見麵時,這人話說得一套一套的,反正不管她聽得懂聽不懂,他那個名士的人設是不倒的。
但荀彧隻是仰起頭看向了她,而後深深地行了一個揖禮。
……這人心裡想些什麼,她是一輩子也不能懂了。
當陸懸魚的軍隊一路向西時,與之前很肖似,她很快就遇到了一些零散的烏桓部族,這些小部族和鮮卑人的感覺很像,駑馬,破衣爛衫,粗劣的武器,其中很多人甚至根本不騎馬,就渾渾噩噩地跟著過來,把東郡這點能搶到的東西再搶一遍,搶不到的就乾餓著。
一見了她的兵馬,這群烏桓人立刻撒丫子開跑,而且跑得半點不似演戲,都是真心實意地四散而逃
“蹋頓大單於不許我們同他搶船!”那些烏桓俘虜立刻嚷嚷起來,“他自己吃得可飽了哪!我們又沒吃沒喝,總得想點辦法!”
“他的兵馬可不像我們這樣!他有數千匹戰馬!各個膘肥體壯!”
“膘肥體壯?”有親兵不相信地笑了一聲,“那怎麼不來同咱們將軍決一勝負?”
一群俘虜縮頭縮腦,但她倒是回答得很快,“東郡的糧食早已收儘,他們如何肯來?你看這些烏桓人,哪裡有糧食,他們去往哪裡。”
哪裡有糧食呢?至少要到陳留吧?
這一路遇到的烏桓人很多,但有一戰之力的卻堪稱寥寥,他們就好像是被蹋頓隨便丟出來的炮灰,想怎麼打一頓出氣都可以,於是漸漸旳,她還不曾察覺時,行軍速度悄悄加快了。
這不是她自己的意圖,但軍隊也不是由她自己一人組成,那些從上到下的將士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道理。但不管怎麼樣的道理,順風仗總是人人都愛打的。
——烏桓人很菜,蹋頓很肥。
當這個想法不知不覺刻進士兵們的頭腦中時,他們自然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直到陸懸魚離官渡隻有五十餘裡時,她才猛然察覺到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