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第一百零四章(2 / 2)

但在殘酷而漫長的戰爭史中,許多武將都有些迷信,他們若是下定決心出征,那是斷然聽不得質疑的——因為那些“質疑”會被有心之人當做讖語,染上一絲不祥的色彩。

所以他目送臧洪的兵馬緩緩進入一片燈火闌珊的夜色中,不發一言地聽著身邊之人興奮的議論。

雙方離得那樣近,甚至不足數裡,交戰也就不需要等到很久再發生。

當臧洪的兵馬衝向那些矗立在夜色中的巨型攻城器械時,敵營突然起了變故!

在這靜謐的夜裡,戰鼓與金鉦聲突兀地響起,驚得城頭上的眾人都失了神色。

“敵軍察覺了!”張邈緊張地嚷了一句,立刻又自我安慰地加了一句,“察覺又怎樣,彼軍開武庫,取兵甲,出營結——”

張超再也聽不下去了。

“兄長錯了!”他厲聲道,“此非焦鬥,而是鼓鉦齊鳴!彼軍有備,苦等臧子源久矣!”

巡夜的士兵會拎個焦鬥預警,士兵聽過之後便匆匆起床,由軍官清點人數後領著去武庫處領兵器鎧甲,再出營戰鬥,這確實是張邈所知道的正常流程——但擊鼓與鳴鉦都是結陣出營時給士兵的信號。

冀州軍已經出營了。

馬步兵混雜,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將臧洪重重圍住,然後弓箭齊發。

這樣厚重的夜色,這樣遠的距離,原本是可以將拉開弓弦的聲音掩蓋住,令城牆上的守軍根本聽不到的。

但離得那樣遠,張超仿佛也聽到了箭矢破開空氣的聲音,聽到了士兵慘叫的聲音!

三千兵馬似乎是個很大的數字,但在袁紹的大軍麵前如同滄海一粟。

他們將被輕而易舉,毫不留情地屠戮乾淨。

如果敵軍中的主將是個精細又挑剔的人,他甚至可以要求清晨太陽升起時,將陣前的血跡也擦拭乾淨。

“臧洪背主,該殺。”

“既如此,我等——”

“但我未下令,便不許你們殺。”

火光儘處的營帳裡,內著中衣,外披錦袍的許攸很舒服地靠在憑幾上,慢慢地喝一碗小灶上端過來的甜湯。

士兵們雖然熬了好幾宿,但他可不樂意熬夜。

……他是臨時被喊起來加班的,當他被喊起來後,立刻就吩咐廚子開始為他準備夜宵。

大半夜的,他是不樂意吃油膩的,他這人的確是個精細又挑剔的人,所以夜宵要來一碟甘脆泡瓜,一碟蒸火腿肉,再來一碗甜湯,一塊加了堅果的蜜餅。

這個甜湯的味道還不錯,但火腿肉有些鹹膩了,許攸很不喜歡,心裡就盤算著,上次吃到的那碟火腿是誰家酒宴,該怎麼把廚子要過來呢?

那三千士兵,還有臧洪的命運都是在這頓不太完美的夜宵中決定的。

對麵的箭漸漸少了,天色也漸漸亮了,他們又有了衝殺突圍的力量。

原本敵軍合圍不久時,臧使君是有單騎突圍的機會的,身邊親隨們願意用身體替他擋住箭矢,換他突圍回城。

但這個建議被臧洪拒絕了。

他是不準備獨生的——這三千兒郎若有一人陷於陣中,他斷然是不能獨活的!

於是冀州人見他已經被圍得像個鐵桶,也就不忙著殺他俘他,而是就這樣一層又一層的士兵將他圍起來。

臧洪很詫異他們在等些什麼,但當他終於明白時,這個似乎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懼怕的大漢崩潰了。

臧洪被圍,城中守軍是不能不救的。張超披了甲,點起兵,準備出城時,被兄長攔下了。

“我弟此去,”張邈緊張地問,“有幾成勝算?!”

他充滿希冀地望著弟弟,但弟弟仍然緊抿著嘴唇,沉默地看著他。

這個當兄長的突然暴怒起來!

“張超!爾敢欺爾兄不成!”

他的弟弟摘了頭盔,跪倒在地,用力地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待這個身著鎧甲,因此隻能由兩旁之人扶起來的弟弟重新站在張邈麵前時,張邈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在火光搖動之時,有黯淡的天光落在了這座孤城裡,那冷冽而肅然的顏色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既如此,”張邈的聲音變得平靜下來,“我出城去救子源。”

張超的嘴唇忽然哆嗦起來,“兄長不擅兵——”

“不錯,所以我也不要這支兵馬,”張邈說道,“我隻要十幾個老仆足矣。”

“爾兄非濟世之才,又無領兵之能,當初不肯留在兗州就死,非我惜命,而是總覺民生沸騰,天下不可無我之故。

“今見劉使君仁厚,又得辭玉那樣的名將輔佐,天下複安也不過是一代之事。

“既如此,今日能為天下義士,至此史書怕也要留爾兄一筆姓名,我又有何懼?

“袁紹勢大,此城又失三千兵卒,我弟當領兵退守範城,與倉亭津守軍合作一處,不可意氣用事!

“我為其易,弟當為其難!勉之!勉之!”

當清晨的陽光籠罩在這片經曆過太多死亡的戰場時,已經吃飽喝足,打扮整齊的許攸誌得意滿地騎在馬上,等待著濮陽城第二批,第三批守軍出城來援救臧洪時,視線儘頭出現了一行人。

一個中年文士,騎了一匹老馬,慢吞吞地正向著這片戰場走來。

他身邊沒有許攸期待中的那些兵馬,隻有十幾名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他們衣衫也很整齊,步履也很氣派,就那樣跟著自己的主君,在晨曦之中,坦然地向著死亡而來。

濮陽城就是在那一天陷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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