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不豐沛,這些船家聊起天就會說,天氣轉冷,水漸枯了呀。但這也沒什麼不好,小陸將軍往返上下遊,又總在河邊打仗,那不發水肯定是好事嘛……
他們就這樣一邊不停將物資或是士庶兵卒往返從兩岸運來運去,一邊聊著天,直到有個人眼睛很賊地高聲喊了一句。
“那是劉阿九的船不是!他今早才奔著西邊去,怎麼現在就折返回來啦?”
船家紛紛抬眼去看,立刻又有人幸災樂禍了,“偏他愛出風頭,必是自恃跑得快,在水裡撞了神,因此才要返回來修的!”
那條船很新,又輕又巧,跑得確實很快,倉亭津的守軍一見了便連船主船夫一並征用了,為他們往返濮陽和延津送信之用。
這支守軍名聲好,後方送上來的錢糧又足,因此不白征用這條船,給的賞錢也比彆的船都豐厚些,旁的船家的確看它有點兒羨慕嫉妒恨。
但當那艘船順流而下,飛速地來到他們麵前時,河兩岸的船家都吃了一驚。
覆了生牛皮的船艙上插滿了箭矢,船舷上帶著數道傷痕。
這些船家當中有河盜招安的,如何看不懂那些傷痕是鉤索拖拽船舷造成的,立刻驚呼了一聲!
“劉阿九!你這是遇了劫船的河盜不成?!”
那船主用細布裹了腦袋,看著狼狽至極,聽了這話,立刻歇斯底裡大喊起來,“冀州人在濮陽兩岸建起水寨,封了河道了!”
那些船家各個都驚呆了。
“咱們占著下遊,小陸將軍占著上遊,他們是從地裡長出來的船不成?!”
……地裡自然是長不出船的,但地裡能長木頭,對許攸來說,有這東西就夠了。
許攸是個很聰明又很愛偷懶的人。
他要結硬寨打呆仗,不光是為了堵死陸懸魚野外迂回作戰的可能,還為了一步步絞殺整個劉備集團的空間,所以他得逼陸廉過河,也得送自己的軍隊過河。
上遊下遊兩處渡口都在陸廉手裡,正常人想的是怎麼打下一處渡口,許攸不是。
他要改造濮陽旁的河岸。
因此他第一個要結的不是陸地上的營寨,而是這兩座水寨。
仿佛是上天也要他建此功勳的明證,今秋不曾發水,河水漸枯,修水寨的難度也就大大降低了。
民夫砍伐了無數的木頭,一根根地運到河邊,打樁子,修柵欄,建箭塔,除了幾艘從濮水運過來的小船之外,許攸根本不準備調青州的船一路逆流而上來支援他。
笑死,冀州家大業大,烏泱泱的民夫什麼造不出來?
直接下水大量木排,鋪上木板,士兵也不用當水軍操練,在上麵跑來跑去如履平地,再在箭塔上架好強弩,配好鉤索,最後鐵索攔住河麵,想過河可以,船留下啊!
儘管倉亭津的信不曾送到陸懸魚手中,但她也很快得到了這個消息。
許攸鎖了黃河,對她來說,後勤的糧草補給想送上來就非常麻煩了;對張超陸白等人來說,這不止是麻煩,更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危險之中。
袁紹有船,雖然不在黃河主乾而在青州,但隻要看一看冀州人這個手筆,所有人就都明白了,對袁紹來說,一切物質上的難題都不是難題。
這位河北雄主的難題在於,如果他從濮陽這麼渡河,他的兵馬所在位置是無法向任何人遮掩的,於是陸廉可以立刻衝過來和他進行野外決戰。
這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冀州人仍然需要渡口。
大量的渡口,大量的船舶,將整條黃河都變成他們運兵運糧的天然防線,這樣一來,冀州軍可以出現在黃河南岸的任何一個地方,自然也可以將營寨從兗州一路修到青州去。
陸廉就算是兩條腿跑成四條腿,也決然追不上這支兵馬。
這個謀略大量消耗資源,因此稱不上高妙。
——它甚至可以說是樸實無華的。
陸懸魚坐在中軍帳裡,耷拉著肩膀,佝僂著腰,腦袋一點一點的晃了半天,晃得下麵的人看得直發愣,不明白這位數度能在死地絕境中走出一條生路的名將怎麼一聽許攸修了水寨,就這番模樣。
但田豫突然就歎了一口氣。
於是幾個武將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不是一個軍事問題,這是一個經濟問題。
……一遇到經濟問題,將軍是會露出這種村頭打架打輸了的狗子的神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