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疾行上前幾步,舉手投足既看不出文人的優雅,也看不出武人的力量。
……準確說鐘演根本就沒看清她是怎麼過來的,就好像是晃了一下,陸廉就到他麵前了。
那張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有點不太討人喜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感動的神情,要哭不哭的,好像五官都皺在了一起。
鐘演的話到了嘴邊全咽下去了。
“大恩不言謝,”她眼淚汪汪地抓住了他的手,“我給諸位行個大禮怎麼樣?”
——陸辭玉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潁川人在決定來陳留見她時,曾經問過這樣的問題。
她一定是個品行出眾,性情高潔的人,不然怎麼會將自己的軍糧讓給庶民呢?
她對士兵很好,從來不苛待士兵,不然北海東萊的人不會那樣踴躍從軍,他們都知道跟著她是個好出路;
對讀書人也很客氣,雖然沒什麼文化,但待人很寬和,從不仗勢欺人;
對黔首就更不用說了;
聽說她生活也很簡樸,清素節約,沒有任何不好的癖好;
……似乎與幾個年輕的武將和文士都有點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畢竟她也沒嫁人,最多算是年輕女郎的行事不謹慎,算不得什麼大事。
最要緊的是,她應了荀文若的請,甘願南下來替兗州人對敵烏桓大軍……而且還贏了!
她家主公還是漢室宗親,還迎了天子!
這是一個論戰績百戰百勝,論品行高潔寬和,站隊又特彆對勁,前途簡直閃瞎狗眼的名將。
有什麼理由不來燒一下這口熱灶?
她雖然有些執拗脾氣,從琅琊開始就收拾了各路豪強,但這不是事兒啊!
論收拾豪強,曹操比她更雷厲風行,手段更狠,一個不慎全家都麼得了,兗州人不是也乖乖受著嗎?換了陸廉最多不過給犯事的豪強抄家,全家老小守著百畝薄田自己吃自己的,這比起來誰會覺得陸廉更可怕啊?
當然,當然,北邊還有一個老大哥袁紹,他是有名的禮賢下士,待人寬和,而且還是個四世三公的出身,不比陸廉一個殺豬匠。
……但首先他得贏;
……其次他還得壓製住河北那些士族,不讓他們肆無忌憚地過來分割黃河以南的土地金帛子女;
……最後,有傳聞說他身體不太好,子嗣互相爭執得厲害,但劉備可是個活蹦亂跳的老革,從來沒聽說身體有啥毛病,所以袁本初還得確保他和劉備這幾年的戰爭裡,他一定能堅持下去,不能讓兒子上。
綜上所述,大家雖然不會得罪袁本初,但也沒忘記來刷一下“懸魚將軍”陸辭玉的好感度。
不過在來之前,大家還是討論了一下,同這位女將軍打交道,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問題。
“我聽說過一件事。”有人這樣小聲說了。
“賢弟但講無妨。”
“陸廉曾在呂布府上……待過些時日。”
鐘演很明顯理會錯了,“雖為雜役,但並未出仕,於大節無虧?”
那個人的臉就皺成了一朵菊花。
“仲常可知呂布是個什麼樣的人麼?”
“……輕狡反複,唯利是視?”鐘演皺眉想了一會兒,“陸廉並非這樣的人。”
“我並非臧否她的品行,”那人小心地說道,“我隻是聽說,她言辭舉止頗有呂布之風……都十分……十分……”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了。
“她畢竟是個年輕女子,”鐘演最後這麼評價了一句,“也未必就似呂布那般講話做事不走腦子。”
現在那雙手正緊緊握著他的手。
皮膚貼著皮膚。
他能感受到那雙看起來十分纖瘦的手上蘊藏了巨大的力量。
那畢竟是一雙能持驚雷之劍,行於天地之間,彗星襲月,白虹貫日一般的手!
……但它仍然還是一個未婚的年輕女郎的手,就這麼一點也沒顧忌地抓在他手上。
鐘演很尷尬地看著陸廉。
對方一點也沒察覺,還是眼淚汪汪。
感受著自己身後許多人,以及陸廉身後許多人的目光的這位鐘氏名士第一次明白什麼叫“芒刺在背”。
“區區……區區萬石粟米,不值將軍這般屈駕折節……”鐘演結結巴巴地說道,“還是,還是在下給將軍行個大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