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僅是為了陸廉,更是為了下邳陳氏。
天越來越暗了。
冀州人沒有離去,但也停止了進攻。輜重車隊用車子圍成了一個防禦工事,士兵躲在裡麵,警惕地與那些離他們不到百步的冀州人相對。
他們不敢脫甲,更不敢進帳篷,睡也睡不實,隻能坐著互相依靠著取暖,同時不忘將兵器放在手邊隨時能摸到的位置。
——小陸將軍什麼時候能來啊?
——天亮就到了吧?
——說不定今夜就至!
——真的?我聽王功曹說這裡離小陸將軍還有五十多裡,真能趕到嗎?
——蠢瓜,夜裡怎麼行軍!咱們走了這一路,見了多少水澤了!一個不慎掉下去,再上來就要三天以後了!
他們說得有理有據,鞠義也是這麼想的。
這附近水澤星羅密布,極容易走失,他原本是想埋一支伏兵的,但後來想想又算了。
百日行軍都時常迷失方向,何況夜裡?陸廉並非兗州人,對此間門地形熟稔程度恐怕與他無異,怎麼能夜裡趕來?
鞠義這樣想想,就更放心了。
他不曾用儘全力來攻破這支輜重車隊,自然是起了“圍點打援”的心,待明晨斥候偵查到陸廉軍行蹤時,兩支兵馬,他是一支也不會留下的。
他的確是個勇將,也曾經大破過公孫瓚,立下赫赫戰功,因此有這樣的自信也算不上十分狂妄,他甚至還十分謹慎地交代了部下,要他們夜裡警醒,防範陳衷帶兵殺出,絕不能在陰溝裡翻船。
夜很靜,他不曾卸甲,但也在席子上躺了下來,兩隻腳搭在憑幾上,閉著眼睛,感受著秋風,也感受著甲片無聲無息,漸漸凝出夜露的重量。
天氣很冷,他雖然有一個帳篷,比士兵幸福許多,但那畢竟是個簡陋的小帳篷,因此他也要忍受這種不適與寒冷。
鞠義就這樣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忽然睜開眼了。
有什麼東西來了。
他鑽出帳篷,四麵望過去。
兩軍的營地都有火把,雖然雙方的火把都不多——畢竟桐油是寶貴的,不能一晚上消耗光——因此營地顯得光線昏暗了些,但模糊的,忽明忽暗的輪廓還是有的。
自己這邊,有士兵在拎著焦鬥,拎著火把走過;
緇車那邊也有這樣的士兵,警惕地四處張望。
一切都很正常,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
但他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靠近了。
穿過起了夜霧的水澤,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叢林,從他所無法觸及的黑暗中走出來了。
當他的汗毛豎起時,忽然有人敲起了焦鬥!
“有敵襲!”
鞠義驚恐地轉過頭去,終於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向著這裡而來!
他的心一瞬間門提起,一瞬間門又放下——不錯!陸廉趕來了!她的確是個好樣的!夜裡也敢行軍!可她怎麼敢現在動手!現在敵我不辯,連她自己都無法看清這片戰場,她要怎麼傳令!
可是就在下一刻,平地忽然起了一陣風!
由遠及近,有重物落在地上,那沉甸甸的聲音接二連三,這些老兵一聽,立刻便聽出來有士兵遇襲,連一聲慘叫也沒能發出就倒下了——可是那聲音越來越近,兵卒們也越來越密集,他們總能找到那個來襲的東西!
“是熊羆嗎!”他們緊張地嚷了起來!
“是大蟲嗎!”
如何這樣倒黴!陸廉的援軍將至,這裡偏偏又起了猛獸傷人!
但立刻又有獵戶出身的士兵大喊大叫,“咱們這數千人,那般畜生如何敢來!那必是妖物!”
有樹影晃動,有火光將至,連馬蹄聲和腳步聲都聽得清楚!
甚至已經起了鼓聲!
陳衷那一麵也立刻有士兵跑來跑去地大聲嚷嚷,用力敲起金鉦——這樣的地方,又哪有妖物敢來?!
“那不是妖物。”鞠義忽然清醒了。
他拎起自己的長戟,向著那片火光黯淡之處指了指,冀州人終於看清楚了。
那裡有人。
那是個身量消瘦的青年模樣的人,拎著一柄還滴著血的長劍,向他們而來。
有士兵撲上去想要殺他,須臾便倒下了,但倒下之後,他似乎也跟著消失了。
片刻之後,他又從黑暗中走出來了。
他在陸廉那支援軍的前方,像是引領著他們走,又像是在為他們開道,他的腳邊七歪八斜地倒著冀州兵,他卻好似篤定了自己一劍過去,他們是必定不能再掙紮一下,因此連一個眼神也吝於分給他們。
那人的目光穿過了火光與黑夜,穿過層層疊疊數百士兵,最終鎖定了鞠義的位置。
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似乎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