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點冷, 但這對傷員來說還挺友好。
沒有冷到生凍瘡,凍掉手指腳趾,但蚊蠅也漸少了, 雖說沼澤這種地方很不能細想,但隻要熏一熏草席, 還是能做到基礎衛生的。
作為一名世家出身的軍官, 陳衷比一般的傷員福利待遇好多了,他躺在行軍榻上, 鋪了兩層毯子,身上被潔淨的細布包紮過。
陸懸魚還沒進他的帳篷, 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雞湯香氣。
……她記得很久以前跟陳元龍大哥一起出使鄄城時, 那一路上帶著各種食材, 一點也不肯委屈自己的風格。
那位阿兄矢誌不渝給自己吃出了寄生蟲,據說消停了,以後日常就隻吃點羊肉和蔬菜, 把海水魚蝦和淡水魚蝦一起戒了。
……她就很懷疑陳登有沒有這個決心和毅力。
而陳衷在外雖然精明能乾, 在家時也是半個熊孩子,衣食住行挑挑揀揀, 被老頭兒罵過之後也隻嘴上服氣。
現在這位陳家三郎躺在榻上, 半條臂膀被包得嚴實, 於是用另外一隻胳膊正在那努力舀湯。
“有點鹹。”他說。
“郎君這兩日受了傷, 又流了汗,羹湯需鹹些, 郎君才有力氣。”仆役耐心地哄著他, “再來一勺吧?”
陳衷撇嘴。
仆役又從旁邊取了個匣子,“郎君用一塊蜜餞?”
陸懸魚沒進帳時那些憂慮一下子就消失了。
“子庸傷勢如何?”
“將軍!”陳衷很是高興,又有點慌張, 趕緊將湯碗推給仆役,“在下已無大恙,隨時可為將軍效力!”
她趕緊擺手,“你將糧草看護得很好,已是出了很大的力了!營中衣食住行皆十分簡陋,若有缺欠,你須得告訴我……”
“將軍說笑,此處豈有不足用之處?”陳衷指了指那碗濃湯,“這禽肉十分鮮美,在下還是頭一次嘗到,足見此處物產豐饒。”
……考慮到軍中還在執行從上到下大鍋飯的政策,而陳衷吃的那碗雞湯很顯然是收到野禽之後用小灶做的,這個來處就有點奇怪。
“這是哪來的禽肉?”她問。
“是司馬仲達先生送來的,”仆役很是讚歎了一句,“真是一位性情溫柔的好郎君啊!”
……她就猜到了。
再看陳衷,陳衷忽然開口了,“其實陳長文很想替在下前來……”
她伸脖子去看那碗湯。
“將軍?”陳衷有點困惑。
“確實有點鹹。”她一本正經地說。
看完了傷員,出帳篷時,正好就有人跑過來了。
是她身邊的隊率,領了七八個小兵過來。
“將軍!”這個自平原時一路跟過來的遊俠大大咧咧地指了指那幾個士兵,“他們以後就跟著將軍了!”
她看了他們一會兒,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歡欣喜悅的,喜悅裡還帶點期待,帶點惶恐。
他們當然歡欣喜悅。
士兵和士兵的等級不同,糧餉也不同,中軍的士兵和前軍的先登不同,後軍的新兵與中軍的主力又不同。
而在所有士兵當中,被選來給她當親衛的士兵是最不同的。
他們當然得被選為先登或是選鋒,當然要屢立戰功,還得膽大心細,精明強悍,他們總是先做伍長什長,然後隊率,再往上晉升就需要懂一些軍官知識,不能一味衝鋒陷陣了,就會排起隊,準備來她身邊當親衛,當旗兵。
這些衛士除了平時替她站崗放哨,戰時跟在她身側隨她出戰之外,還會學些新知識,到時候要是極聰明好學的,就有可能繼續晉升,去當一個旗官,那就準備晉升中級軍官,從黔首邁入士人的門檻了。
天賦沒在學習上,也不準備在另一條路上狂奔的人也可以安於現狀,反正跟在將軍身邊,無論是平時的夥食還是鎧甲兵器都是好的不說,將軍這裡給的薪水也要高出一截,回鄉的福利更是數不儘!
他們可是將軍身邊的親兵,什麼鄉官裡吏見了他們敢不客氣呢?他們每每回了家鄉時,全村的人都恨不得跑到他家裡來,敬畏地想聽一聽小陸將軍帶兵打仗的那些傳奇,急切地想看一看他都為妻兒老小帶回些什麼稀罕物。
——那可是壽春宮裡帶出來的絲帛,比水還要柔滑!
——那可是曹操營中繳獲的牛,犁起地來就是帶勁兒!
——那個!還有那個!
——哦那是給自家婦人帶的梳篦,可是那個袋子是乾嘛用的?裝胡子的?
甚至彆的營的士兵也會跑過來,恭恭敬敬地以兄呼之,想要謀一點營中的小福利。
那些已經成為親衛的士兵因此得意洋洋,而還差一步,在各營中的候選人則每天都在焦慮與盼望中等待著。
將軍身邊隻有這幾十個親衛,外麵卻有上萬人在盯著這個位置。
那些親衛要是升職了就好了,這樣就騰出位置了;
要不犯點錯被趕出去當小兵也不錯,這樣也騰出位置了;
他們還可以被調去彆的地方,於是就可以騰出些位置;
但升職的,犯錯的,調走的,總歸是寥寥數人,而且總是要許久才有一個空缺。
現在忽然出來了這許多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