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諸軍事決於沮授,後來沮授被那幾個嫉賢妒能的小人合力拉下來後就換上了許攸,無論如何都從不決於自家郎君啊。
既決於許攸,那出了什麼事也都有許攸擔著,豈不正好?
其實隊率是個粗人,原本想不到後麵這許多的。
但他自小是跟隨這些郎君長大的,長大了也留在身邊,有些事自然就想明白了。
“咱們尋一個村落,悄悄住下,”他吩咐道,“不許張揚!”
那支兵馬還在繼續向前走。
尋常軍隊行軍時,即使軍官三令五申,要求士兵不要在行軍途中交頭接耳,但全程不講話是不可能的。
他們總會悄悄地交流這趟行軍的感受。
路邊見到了果樹,他們會駐足不前;遠處見了村落,他們會躍躍欲試;天氣晴了,他們會批評太曬太熱;下雨天趕路,簡直是世上第一等的苦差事。
這些悄悄話沒有什麼意義,他們是戰爭中最底層的人,隻要兩條腿能邁開,能走路,哪怕走得腫脹酸痛,走得血流不止,他們還是要繼續向前的。除非前麵是一條死路,或者已經到達士兵體力的極限,有許多人走著走著就倒下死去,才有可能激起士兵嘩變,否則他們永遠隻能在走路時講幾句話,將這作為心情唯一的宣泄與消遣。
但這支兵馬在行軍時是一點聲音都不出的。
他們走過時,草鞋踩著地麵發出一陣沙沙的響;
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土路,也發出隆隆的聲;
馬蹄踢踢踏踏極有節奏,連間隔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穿著肮臟而破舊的衣服,外麵罩著磨損嚴重的甲,但擦拭得倒還乾淨,就這樣沉默地走在路上,一言不發。
這裡其實離他們的家鄉不遠,翻過一座山就到了,但那座山好像變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他們這些年裡繞著那座山走啊走,怎麼也走不到。
“打完這一仗,待得劉使君重鑄江山,並州也重歸大漢,”他們的將軍說,“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那些沉默的士兵每每走得快要邁不動步,想要停下來喘一口氣,開口央求一句時,就會抬頭向前望一望。
他們的將軍沒有騎馬,營中所有馬匹或分給斥候,或是用來拉車,即使是將軍,也在與他們同行。
他走得很穩,即使他穿的甲比他們要重,走的路不比他們更少,但他的步履還是那麼穩穩當當。
那些士兵於是有了新的動力,繼續走下去。
高順的兩條腿很疼,但這種疼還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不習慣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規定士兵走多遠的路,哪怕他要求他們一日行百裡,他們當中一定也有許多人能達到,但也會有人死在路上。
陷陣營隻有七百餘人,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同袍,每一個人都很寶貴,絕不能因為他一個愚蠢的決定而死去。
他心裡有一個念頭,自從離開官渡,北上進入魏郡腹地,這個念頭就變得越來越清晰。
他要驚擾冀州軍,令袁紹多疑,不敢全力南下,由此則可保倉亭津守軍不必麵對無休無止的攻城,有撤退機會,但他要如何“驚擾”,“驚擾”到誰,才能達成這個目標呢?
淳於瓊屯兵於烏巢,與太史慈相峙,他如果能與太史慈前後夾擊,也許能重創淳於瓊——但這對於冀州軍來說隻是一場普通的失敗,卻很有可能要搭上全部的陷陣營;
鄴城與濮陽皆城高且厚,又有袁紹重兵把守,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襲取談何容易;
他在進入冀州後,短暫地占據了一座鄔堡一段時間,並被附近豪強看作一支小規模的匪寇,報給附近的縣城,於是來了幾批郡兵,攻自然是沒攻下來的,後續的郡兵也就沒再過來了。
……這也很奇怪,因為既然沒打下來,這裡就始終有一支有敵意的軍隊盤踞,袁紹怎麼能容忍呢?
但高順詢問了那些郡兵俘虜之後,又得到了一些新的信息。
“使君們忙著為袁公運糧呢!”他們這樣訴苦道,“小人們都是些不堪用的廢物罷了,精兵都在路上。”
高順眯了眯眼,“往何處運糧?”
關於這個問題,不同的士兵有不同的回答,負責軍糧的審配很小心,他們隻知道自家鄉裡的糧食先運到城中,再往東運到某個小城中。
在頻繁的詢問中,那個小城有了眉目。
“內黃?”
高順皺眉看了一會兒地圖,忽然將目光落在內黃往北的一座城池上。
按說運糧既然是從北往南運,糧草其中一個中轉站既然是內黃,那麼審配無論如何不會再將它們往北運,但那座城池北臨漳水,易守難攻,若駐紮重兵,就非常適合用來囤積糧草。
……但它在陸廉這邊的武將中,名聲不太好。
畢竟“兵不血刃”拿下一座城這種事有點太誇張,張遼在酒宴上講過一次,大家就印象極其深刻了。
有過這種黑曆史的城池,審配要是再拿它當屯糧重地多少就有點不可思議,尤其高順詢問了這些當地人,發現繁陽令一直就沒換過,這就更古怪了。
懷著這種疑惑,這位做事很嚴謹的武將又看了一會兒那張地圖,腦子裡忽然跳出來一個奇怪的想法:
如果這座城的“黑曆史”隻有陸廉這邊的人清楚,袁紹審配從頭到尾壓根沒得過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