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將軍慌慌張張地出門迎了他們,又趕緊收拾藤箱上的紙筆,吩咐親兵燒點開水,再拿兩隻乾淨的碗送過來。
她坐下,左右看看,四處張望。
張遼就熱情多了,一見麵就開始同黃忠寒暄,先是互相問候了姓名字,然後是籍貫,等親兵送上白開水茶時,這場交際活動才剛剛進行到互相問候老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是見過張遼拉攏人的,但和這次有點不太一樣。
當初張遼拉攏她時,態度是很親切,很真誠的,就是那種“我看好你!咱們一起混吧!”的風格,但這次跑來拉黃忠,他進營之前,先整了整自己的頭冠,然後用袖子擦擦胸前的甲片,再低頭看看自己的靴子……最後回頭看一眼自己的馬。
……但是這些有點矜持,還有點做作的小動作在見到黃忠時一下子消失了,張遼一下子變得非常熱情!
明明他自己的名氣比黃忠大多了!但還是幾乎用一種蹦躂過去的姿態同黃忠寒暄的!而且那個詭異的,比當初認識她時熱情多了的姿態裡,似乎還帶了一點點補償的歉意似的。
……這想一想就更奇怪了。
她坐在一旁捧著碗喝水,一邊喝一邊打量,等喝完那碗水之後,她覺得應該還是自己想多了。
三個人都不是什麼風流名士,更沒有曹老板那種一邊打仗一邊作詩的水平,因此寒暄過後,自然而然就將話題轉到那場不成功的攻城拔寨上了。
“若是尋常精兵,打也打得,”黃忠說,“隻是馬鎧兵,確實有些棘手。”
她轉頭看看騎兵專精的張遼,張遼看看她。
“咱們可以砍馬腿。”她說。
“那要死很多人,”張遼說,“前三排的老兵也鎮不住。”
於是大家又沉默一會兒。
“咱們的馬要是也披上馬鎧呢?”她問。
張遼歎了一口氣。
“國讓宵衣旰食,已經很不容易了。”
“嗯,嗯,”她還在猶豫,“但是……”
黃忠在一旁聽著,忽然開口,“那是位品行清正,規略明練的使君啊!聽說在他治下,青州倉廩滿實,庶民安樂……這樣一位使君能為將軍效力,將軍當愛惜才是。”
她很羞愧,低下了頭。
這是個經濟問題,在河北雄厚的財力麵前,青州那點家底根本不夠看的,還是得想彆的辦法。
不過張遼還是表示,如果她真想要,可以寫信給田豫。
看在自家將軍的麵子上,田豫咬咬牙也得給她湊個……湊個……一兩具出來。
……多了就真沒有了。
如果沒有馬鎧裝備,張遼的輕騎兵打重騎兵是很麻煩的,硬碰硬打不動,戰損率想一想就非常高。
於是隻能考慮步兵了——戰損率隻有更高,但便宜。
小兵的生命是最廉價的,拿人頭堆上去,堆死那些馬鎧兵,這也是個路數,而且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路數。
但這個想法會遭遇更麻煩的問題。
小兵也是人,腦子裡裝的是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蟲巢意誌,憑什麼讓人家送死呢?
重騎兵馬蹄子一踏過來,前三排擋不住,整個陣線就要陷入大潰敗了啊!
黃忠和張遼討論了很久。
他們討論了輕騎兵打重騎兵需要鈍器,他們可以改良一下銅殳,裡麵還得是實心的,這樣才能對鐵皮罐頭裡的人造成最大殺傷力。
他們又討論了砍馬腿戰術,這個斧子也得是特製的,不能是手戟長短,怎麼也得加長些,還得分量得宜,既能砍斷馬腿,士兵也能拎得動。
但這個提議最後又被張遼否決了。
“馬鎧兵若成一字衝來,士卒如何不生懼心?”
“軍中若有勇將在前……”
張遼搖搖頭,“哪怕是項王複生,終究是肉身之軀,如何擋得住戰馬?”
擋得住第一匹,擋得住第二匹,第三匹嗎?
自己家的士兵看得到旗,也看得到旗下的這位將軍,難道對麵就看不到嗎?
被一群士兵集火也許能活下來,被一群重騎兵照臉踩——這個怎麼活?
他們去哪裡找這種日拋型勇將?
當然,當然要是他的兵刃足夠鋒利,能連甲帶戰馬一起劈碎,那肯定是沒這樣的問題了。
但就算給項羽複生了,他也沒有這樣的神兵啊!
她繼續不吭聲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