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廉的騎兵是在三天前來到白馬的, 那時淳於瓊派了一支三千人的前軍,似乎是想要攔住這支先頭部隊,試一試對方輕重, 當然結果也是毫無疑問的,這三千人逃回去了一部分,被俘虜一部分, 還有一部分被剝光了鎧甲和衣服後丟在戰場上, 任由他們的鮮血血流乾變冷,並被下一場雪嚴密地覆蓋住。
這場勝利對張遼來說算不得什麼, 但營中還是為他舉辦了一場小小的慶功宴,騎兵們享受了一次烤肉。而在軍營外,還有更多人分享了這場慶功宴。
那些血跡斑斑的衣服很不好洗, 但打掃戰場的民夫不在乎, 當他們拎著這些衣服回家, 要妻子將它們簡單清洗一下時, 甚至會在看到妻子去開鑿的河邊拎水時, 悄悄升起一堆火。
“咱們現在有柴了, 小陸將軍那裡還有很便宜的柴可以領呢,”麵對妻子的勃然大怒時, 丈夫這樣辯解道,“將水燒熱些,莫傷了手。”
“你真是攢下好大家業,還要用熱水洗衣服!”妻子罵道,“這上麵全是血, 熱水怎麼洗得掉?”
“洗不掉又不打緊,”丈夫嘟嘟囔囔,“你裁了給孩子們做幾件衣裳就是。”
妻子又心疼得皺起眉頭, “這樣好的一件衣服,隨便就毀了?”
“不要緊,你不知道,小陸將軍是天下無敵的,”丈夫湊過來,得意地說道,“隻要她再打幾個勝仗,我多剝幾件衣服去,彆說孩子們,給你也換一件新衣服!”
淳於瓊盯著下首處狼狽而歸的偏將。
那個人痛哭流涕,並且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但他沒怎麼聽進去。
他隻是出神地盯著那人肩甲上的凹痕發呆。
那是什麼樣的力氣?他想,這些並州騎兵真是勇猛,簡直猛得快要趕上曹孟德了。
偏將止住了哭聲,話也翻來覆去地說了許多遍,雖然還趴在那裡,卻偷偷地抬頭看他。
淳於瓊終於從自己的沉思中清醒過來。
他起身自帥案後走出,彎腰扶起了這位偏將。
“一戰之敗,算得了什麼?”他笑道,“下一場立個大功,贏回來不就得了!”
偏將又一次哭了起來,一直哭到他溫言又勸慰幾句,並將他送出帳去。
那個偏將很明顯掩飾了一些過錯,將初戰不捷的主要責任推在了一些已經戰死之人的身上,這能為他減輕罪責,但同時也會令那些戰死者的家眷領不到一枚錢的賞賜,而這是他們能為妻兒老小賺來的最後一筆錢。
淳於瓊想了很久到底該怎麼做,他最後決定還是順著這個偏將來,為活著的將士多省下一筆錢——至於將來賞功罰過,揪出這個偏將文過飾非之事,責任也推不到他這個被蒙蔽的主帥身上。
他拿起了功曹遞給他的名冊,正在上麵勾勾畫畫時,有斥候進來了。
“將軍,陸廉已在五裡外白馬水側紮營。”
“嗯,動向如何?”
斥候想了一會兒,“她仍是每日裡出營去砍柴。”
“何處?”
“白馬山。”
淳於瓊將筆丟下了。
“狂妄。”他斥道。
主帥是不應該隨便出營的,尤其是在兩軍距離不足十裡,即將接戰時,這個道理是三歲稚童也明白的,除非有什麼大事不得不出營,身邊也當有親兵拱衛。
但即使如此,也還是一些特彆倒黴的主帥被斬首行動了——甚至還有人被後世寫成經典,千年後還能再唱一段。
淳於瓊雖然不知道這個典故,但聽了這個消息後,他還是將臉沉下來了。
這是在故意羞辱他,他想。
如果他埋伏一軍在山上,等她上山砍柴時,突然衝出,砍了她的首級,又怎麼樣呢?
到時也好叫天下人看一看,什麼百戰名將,隻不過是個狂妄自大的蠢貨罷了!
他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想一想,不僅想到了自己埋伏陸廉成功,取了他的首級,還想到接下來青州軍心大亂,張遼太史慈為爭奪留下來的指揮權而大動兵戈,到那時他率大軍而出,大破敵軍。
主公是一定會獎賞他的,因為這一仗才是奠定勝局最關鍵的一仗,沒了陸廉,劉備的側翼就徹底空出來了,他率軍南下,與主公合圍劉備,最後問鼎中原……
雲台二十八將算什麼!他的畫像也要上去!他的子孫也要銘記祖父的功業!百年後的天下人也要記得他這一仗!
“將軍?”
淳於瓊從那個輕飄飄的幻想中清醒過來,立刻開口:
“傳令下去,選三千精銳之士與我!”
太陽照在雪地上,又反射進士兵的眼睛裡。
士兵們的眼中有點茫然,有點興奮,還有點恐懼。但他們終歸是站得很好,在雪地裡紋絲不動,等待將軍的檢閱。
他們都不是年輕小夥子,而是三四十歲的老兵,這也是士兵最有戰鬥力的年齡,不一定力氣大,但戰鬥經驗豐富,有臨場應變的本事。
淳於瓊見了他們很是滿意,有這樣一支熊虎之師,此計必成!
他要他們埋伏在山上,靜下心守著,等陸廉出營砍柴時,一鼓作氣地衝下來,到時大功必成!
現在隻剩下唯一一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