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的騎兵從馬廄裡將馬牽出來, 上了鞍韉,備了乾糧和水袋, 小心地走過明光錚亮的路麵, 臨到城門口時又不忘往鞍袋裡看一眼。
他早先央求將軍時留了個心眼,雖說送露布這活確實很光榮,但自己千裡迢迢跑一遭也不是隻為了臉麵。
他跑的路很遠, 從白馬一路跑去青州, 跑回故鄉去,那好不容易回一趟家, 他總得帶些什麼。
不獨他一個, 營中其他相熟的同袍也央求他替自己往家裡帶些東西。大的物件自然不行,但信箋與竹籌總是可以的, 除此外還可以再帶點小東西。
他往鞍囊裡望的那一眼, 有金燦燦的小玩意正透過粗麻袋溢出一點光華, 看得他心裡熱乎乎的。
守城門的士兵走了過來,“十七郎這一路是去哪?”
他那張粗糙的臉上展露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 “北海劇城!”
周圍一片驚呼。
有人去睢陽, 有人去下邳,路途都比他近, 也比他容易, 但隻有他是回鄉的!
立刻有第二個第三個兵士也擅離職守了一下, 向著他而來,那些正準備進城的人等在城門口,臉上立刻露出不快與好奇兩種神情, 不快自然是因為這幾個士兵的交談耽誤了他們入城,好奇則是因為一個更微妙的常理——城門兵總是有理由攔下你,然後從你的錢袋裡掏點今天晚上的酒錢的, 但一群城門兵圍著那一個騎兵,到底是要掏他多少錢呢?
……城門兵開始掏起自己的衣袋,一邊掏,一邊露出了討好的笑容。
“兄啊,咱們也算是鄉鄰,”有人已經改口,從“十七郎”改成了“兄啊”,“兄既領了回青州的差,小弟這裡……”
“軍中送起信來,實在是太慢了……”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莫嫌棄啊……”
“前番我阿母來信說是為我說了一門好親,你能不能幫我將這封信帶回去,我怕人家女郎等不及,唉,唉,你看我已經二十有四了……”
那位十七郎已經翻身上馬,在城門兵即將包圍他時,突然一夾了馬腹!
眾目睽睽之下,騎兵得意洋洋地跑了,留下群滿臉氣憤的同袍,大罵他不夠厚道。
圍觀了這一幕的群眾們雖然耽誤了一點時間,但仍然感到很滿足。
當陸廉的士兵將這個驚人的消息從白馬送到各處,並且令她的上司、同僚、下屬們都大喜過望時,冀州軍也將這個消息快速送到了睢陽。
袁紹一下子就將帥案掀翻了。
“淳於瓊誤我!”他罵道,“可恨!可殺!”
白馬不是什麼重城,但淳於瓊這場大敗比失去一座白馬城更可怕!
冀州軍兵分三路,袁譚負責東路攻下邳,袁紹自領中軍攻睢陽,在袁紹的設想中,他與他的長子是必須完成期望目標,實打實攻城略地,擊破劉備兵力的,而他對淳於瓊卻沒有這樣的期望。
淳於瓊並非名將,但性情穩重,又忠心耿耿,自雒陽時便與他共事,人品與性情都是袁紹很信得過的,尤其又與三郎很是親善。因此哪怕他庸碌了些也不要緊,畢竟留他在西路也沒指望創造什麼提著陸廉頭顱來見的奇跡,隻要他守住西線便是。
冀州一片平原,無險可倚,全靠這兩萬兵馬看家。隻要兵馬尚在,鄴城安枕無憂,河北士庶才會賣力地在大後方為他籌糧籌兵,他才能繼續放心地與劉備決戰。
在淳於瓊寫信前來,聲稱陸廉準備攻打白馬,需要調度那些營寨的部曲兵時,袁紹也立刻下令,要各路營寨趕來救援他——算上他自己的兵馬,足有近六萬馬步兵,而陸廉隻有兩萬人!
六萬打兩萬,被人家按在地上照臉摩擦!淳於瓊竟然還“僅以身免”,帶了十幾騎逃回鄴城去了!
他逃回去有什麼用!這還是在家門口打仗,六萬人能逃出兩萬都算是奇跡了!他身為主帥,惜命不願自儘也就罷了,竟然連來睢陽請罪的勇氣都沒有,而是逃回家去了!
簡直像婦人一樣!
……不對!連婦人都不如!
……豈止是不對!給他打回家去哭的,正是個婦人!
袁紹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乾什麼,他應當立刻下令,調集幽州兵南下,堵住陸廉有可能北上攻打鄴城的道路,但他的腦子似乎燃燒了起來,他隻是非常憤怒,想要大吵大嚷,想要拔劍砍翻眼前的一切。
當他這麼想時,他的眼前很快就沒有憂慮的隨從和偏將,沒有姿態優美的宮燈和正在緩緩吐著煙霧的錯金博山爐。
袁紹眼前一陣接一陣的發黑,很快向後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