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駐兵在黎陽城, 這事細想起來是很奇怪的,因為黎陽處於白馬之北,屬冀州魏郡治下,也就是說這是袁紹的腹地, 無論如何不該讓一個被袁紹貶去隴右的人領兵進城。
況且他帶了兩千多的兵卒和同等數量的民夫, 足有五六千人進城, 這浩浩蕩蕩的隊伍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人的。城中官吏士族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當初許攸被抄家時,拉豬糞的車裡都能夾一封信,何況現在曹操連封城都不曾封?
黎陽令很是殷勤小心,為他出了一筆糧草,曹操軍中又有許攸和淳於瓊兩筆家貲在, 從士族那裡買些豬羊來過個肥年也不勉強。因而雖然一路北撤, 十分狼狽, 但軍中將士這個年過得倒是十分豐足,有酒有肉,頗能提振一下士氣, 甚至曹操自己也準備歇上幾天, 寫寫詩, 過個年。
除了城中總有士族豪強前來拜訪之外,沒有人來打擾他。
從鄴城到整個魏郡, 甚至有可能消息已經傳至睢陽前線,都沒有人出聲。
他們是明知道曹操在這裡的,但就是假裝不知道,甚至有人私下裡以個人名義送來了一些年貨作為禮物,悄悄和曹操打個招呼。
關於這一點,堅持不懈在吃烤山藥的郭嘉同夏侯淵解釋了一下。
“淳於瓊臨陣脫逃, 談何收攏殘兵?而今魏郡空虛,世家豈不驚懼?明公既與袁本初有舊,又與河北豪族交好,袁尚恐怕也存了驅虎吞狼之心,想要借明公之力,為他暫守門戶哪。”
夏侯淵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
“我軍勢單力孤,恐怕守不住啊。”
郭嘉的山藥噎住了。
“我軍旗幟整齊,盔明甲亮,遠望也足有近萬之眾,”郭嘉一本正經道,“如何勝不得陸廉啦?”
老實人夏侯淵是很想問一句這個“近萬之眾”是連士兵帶民夫還有輜重隊裡那些四條腿走路的東西一起算上的?但他雖耿直,卻到底還不是個傻子,隻好將問題也噎回肚子裡去。
“若陸廉當真善待我兒,”卞夫人抱著信噙著淚,“我也就放心了。”
雖然暫時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並且又回到了幽靜安全的宅邸內,但作為一名母親,卞夫人仍然是感到很不安的。
她的兒子失散在亂軍中,被留在白馬,這一路上卞夫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安寢,都在為此懸心。雖然一般來說,主將家眷若是被俘虜了,多半也會被敵人善待,但曹操的家眷對此有不同看法……畢竟有前車之鑒。
身側正在縫縫補補的年輕婦人容貌姝麗,見她這樣的反應,立刻伸出手去,握了握卞夫人的手。
“陸廉雖說名震天下,但到底也與你我一般,都是婦人,夫人何必擔心呢?”年輕婦人抿嘴笑道,“她總不會如男子那般心狠的。”
這句話寬慰了卞夫人,儘管她沒見過陸廉,更不曾了解過她,但得了這封信,又被幾個側室安撫幾句後,心情的確寬慰許多。
“若主君能將五公子贖回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夠,多半會被送去青州,也不妨事啊,”又有一個年輕婦人說道,“聽說劇城學宮有許多賢明之士,正可跟著學一學聖賢之道。”
卞夫人聽了這話,眼淚又落下來了。
“天寒地凍,連冬衣也不曾為他添置幾件,去得青州那樣遠的地方麼?”
幾個婦人互相看看。
“要不,”有人試探著問道,“咱們求主君,為五公子送幾件衣服去?”
“光送五公子的是不是不太妥當?”又有人問,“他既然在陸廉處生活,不如連陸廉的冬衣也一並裁剪幾套送過去吧?顯得咱們也客氣些。”
窗外有人匆匆走過去,年紀不大,腳步又輕,因而夫人們並未察覺。
得想個辦法讓母親和庶母們打消了這個念頭,窗外的少年想,這要是當成一個提議,認真送去父親那裡,父親怕不是要被氣得頭風病犯了。
……誰聽說過自家女眷給敵營主將做冬衣的?得虧陸廉也是個年輕女郎,要不這事兒講出去也太可樂了!
冬衣總是很重要的。
民夫們在白馬城盤踞幾天後,又走了一部分人,他們感覺小陸將軍賞的和自己賺的錢足夠過一個肥年,因此興致勃勃地結伴回家去了。但還有許多人繼續留在白馬,他們當中有人擔心鄉吏為難,想要等到戰事結束,最好是跟著小陸將軍的大軍一起回去;另一群人想法更簡單些,他們多半是沒有自己土地的田客,在白馬城過了幾天好日子後動了心,不僅不想回鄉,反而還想求回去的老鄉幫忙,將自己的妻兒老小接過來,在白馬城附近定居。
這部分留在白馬的民夫一邊忙著用攢的錢充作本錢,做些比砍柴燒水更賺錢的生意,一邊忙著尋人為自己寫信帶回家。
……陸懸魚麾下的吝嗇鬼有了新辦法,將民夫們從他口袋裡掏出去的五銖錢重新賺回來。
剛開始似乎確實騙了幾個傻乎乎的民夫,賺了點錢,但很快就有卷王出現了。
“一個字一枚錢,”一個士兵說道,“當初咱們小陸將軍就是這麼教的。”
“這麼貴!”民夫驚呼,“一封信豈不是要幾十錢!”
“幾十錢怎麼了!”士兵大大咧咧地說道,“我當初就是用一個字讓我阿母給我送褲子來的!”
民夫猶豫了一下,正試圖用一個“來”字解決所有問題時,第二個士兵出現了。
“看他模樣也知道是個窮漢,”第二個士兵睨了士兵一眼,又看向那個窮漢,“兩個字一枚錢吧,我替你寫!”
“你哪個營的!”第一個士兵立刻發怒了,“有本事自己去市廛擺攤,搶我的作甚!”